正堂之内,摆着乌黑的棺椁。里头装着的是让尘的骨灰,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是否完好无损。
江泫扫去了台子上的浮尘,将装着送生和天陵佩剑的乾坤袋放去一旁,靠近棺椁合十作揖,随后靠近棺木,伸手将盖子打开。
棺内是空的。江泫曾经亲手挑的、用来装让尘骨灰的小坛不见了,被天道收走了。最后的最后,居然连骨灰也没能留下。江泫怔愣良久,盯着空荡荡的棺内,慢慢地,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灭不了、杀不掉,顽固无比。
他躺进了棺椁之中。一只手搭在棺壁之上,垂下来的长袖白得像丧服。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不过曾经他是真的想寻死、想寻一个解脱,现在的他只是有点累,想寻一个能休息的地方。
躺在空空的棺木里头,江泫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考虑。在某些人身上,死亡的确是一种无上的解脱,难的是活下去。只要还活着,就要一日不停地负重前行。
视野变得狭窄无比,但还是能听见外头杂乱的风声。他的意识几乎要模糊了,强撑着将手一挥,用灵力将棺盖合上。盖棺声后,江泫沉入一片安宁的黑暗之中,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四合的棺壁像是一个冰冷的怀抱,在此时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安全感。
他侧过身蜷缩起来,昏昏沉沉地想:就一会。就睡一会。
睡醒以后,他就去做应该做的事情。
分不清过了多久,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没睡着,亦不知身处现实还是梦境,江泫听见一阵呜呜的风声。最开始很轻微,而后声响越来越清晰,隔着棺壁沉闷地擦过他的耳廓。
他不是很想醒的,然而这风声实在是太奇怪了。
像是有人在嚎啕大哭,绝望无比、肝肠寸断,仿佛碰见了这世界上最叫人承受不了的事,却束手无策一般,一边哭,一边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拍打着棺盖。
江泫何时听见过这样的哭声?当即勉力睁开眼睛,要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厚重的棺盖被一道飓风猛地掀开!
视野骤然大亮,虚空之中扑出一个影子。这影子起初虚弱得快要消散,越靠近江泫,就凝得越实,凝成了江泫许久不见的、熟悉的模样。一身深黑的衣袍、长发披散,眉间一点梅印,直直地扑进棺内。
一双冰冷的手臂环住了江泫,他被箍进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里。抱着他的人实在太用力了,让江泫产生了一种会被对方直接折断的错觉;然而这双手臂又在不住发抖。发抖的不止手臂,还有整个身体。
江泫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睁大眼睛,茫然地伸手摸索了两下,道:“……谁啊?”
抱着他的人不说话。宽大的手掌捧住他的后脑,恨不得将他整个都包裹住,再不叫他受世事侵袭之苦。
这个怀抱可比棺壁坚实安全多了,虽然很冷。江泫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颤抖地深吸进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突然湿了,将脸埋进对方的怀抱,道:“……淮双啊……”
一个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宿淮双道:“我在。阿泫,我在。”
第157章枯木逢春8
江泫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头。
伸手没有摸到衔云,就已被惊醒三分,看到房内背对着他无声无息坐着的黑衣人,睡意更是直接烟消云散。虽然醒了,但好一会儿都没攒出起来的力气,脑海也有些空白,一时间没想起睡着之前自己在做什么,找衔云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听见床榻上的响动,桌边的黑衣人回过头来,大步走到榻边。动作幅度太大,原本坐的雕花木凳翻倒,又被灵力无声无息地扶了回去。
“醒了?”那人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泫的手被他以轻柔而不唐突的力道握住了,触感十分冰冷。与此同时,他也认出了坐在榻边的人。
是宿淮双,也不是。眉眼虽熟悉,相貌体格却变了,像是无端长了五六岁。少时犹显青涩的面孔彻底长开,一双赤瞳落在眼眶,原本的俊逸之中添上不可逼视的锋锐。
现在的宿淮双身上,江泫唯二熟悉的,怕就只有眉心的灵旨和赤色的眼瞳了。看着他的面孔,犹如身置梦中,可手中的温度却提醒他,并非这么回事。
宿淮双是真的回来了。没让他找,自己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万般心绪涌到嘴边,都无端烟消云散。
久久不应,榻边人的眉峰一凝,瞳底显出几分痛色。江泫见了,无端也有些难过。眉眼一垂,视线落在宿淮双的手背上,道:“去哪里受了寒?手这么冷。”
宿淮双一怔,松开他的手,塞进被褥里头。
江泫道:“我不冷,是在问你。”
宿淮双道:“一向如此。”
言罢,他又起身离开,不一会儿,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甜粥,试过温度后,把江泫扶起来、又垫了个软枕在身后,一勺一勺,仔仔细细地喂了小半碗。
江泫其实不觉得有多饿,只是吃点热的总归是好的。谁知热气撩了嗓子,没咽下几口,又开始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