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知晓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会?是铲除异己。”
裴疏玉不知何时收敛了神情,漆黑的瞳仁之中,除却倒映的树影,只剩认真。
“异己是铲不尽的,”她淡淡道:“梦中那样的下场,实?是本?王之过。”
沈兰宜歪了歪头,没明?白裴疏玉说这话的意思。
怎么会?是她的过错?
那年……分?明?是她腹背受敌,又逢旱蝗、天象不利。
裴疏玉看起来却并?不在乎听众听没听懂,继续道:“朝廷亲封,裴氏血脉,这块土地上的人?,是本?王的子民。”
“本?王最大的过错,不是斗输了哪个人?,而是穷兵黩武,没能让北境治下的百姓吃饱饭。”
第57章
沈兰宜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分明一切近在?咫尺,最后?却只是因为……女儿身。”她眼神微闪,缓声问裴疏玉:“殿下不会觉得不值得吗?曾经,也是他们说你是妖星,是祸患的源头。”
“本王不在?乎,”裴疏玉目光平静:“成王败寇,本就是这?青天之下的秩序。”
裴疏玉顿了顿,看向沈兰宜的眼神愈发微妙。
有自负、倨傲,更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仿佛要把她听了她的话?之后?的所有反应,全都剖开?来看清楚才尽兴。
见沈兰宜缄默不言,眼神中微光闪烁,良久,她才继续道:“政斗、权谋?都是太虚的东西。只要百姓吃得饱饭,别?说掌权的是女人?,就是掌权的是猪是狗,也不会有人?在?乎。”
话?音未落,尽管知道四下无人?,沈兰宜还是一激灵抬起头,本能地环顾了周围一圈。
这?小动?物般的本能似乎逗乐了裴疏玉,可不待谁回神,她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本王确确实?实?,是一个狼子野心的叛逆之辈,京城防我?,实?在?是看人?太准。”
“是你赤子心性,才会觉得那些人?那样的手段实?在?胜之不武。但易地而处,如果本王手中有这?样致命的把柄,只会用得更狠,而不是只用做最后?一击的手段。”
“所以……”裴疏玉抱着臂,状似不经意地往沈兰宜身边又偏了两步,“现?在?,还高兴吗?”
她的话?太跳脱,沈兰宜连上一句都还没咀嚼完,只不明所以地重?复:“高兴?”
裴疏玉看着她,微眯了眯眼,“方才看出是本王,你——很高兴。”
看见她这?样的“恶人?”,竟也高兴得起来。
沈兰宜眼睫忽闪,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什么,然而裴疏玉的情绪,她还是琢磨不透,故而只老老实?实?地答。
“能看到一个全须全尾的殿下站在?眼前,我?心里确实?安定了许多。”
这?个答案似乎叫裴疏玉有点儿意外,她勾起唇,轻笑?了声,而后?道:“不该怕吗?”
这?些纵横捭阖,沈兰宜从未沾染过,也正因?如此,她还怀揣着许多近乎天真的看法。这?些看法,有时可笑?,有时却又实?在?动?人?,叫裴疏玉觉得不可思议。
“我?应该怕的,”沈兰宜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她缓缓抬头,迎向裴疏玉直视的目光,“但听清殿下胸臆之后?,畏惧之余,更是拜服。”
都重?活一世了,若说半点不惧天道轮回,那也是假的,可想到裴疏玉之后?,沈兰宜渐渐就不怕了。
裴疏玉与?她不同,只要这?片天地敢给她一点先机,她就会紧抓不放。
如果这?样的她,这?一次都不能做到她想做的事情,那世道和天命就是狗屁。
既是狗屁,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瞧着闷声不响,嘴一张,也都是悖逆言辞。”
裴疏玉失笑?,只是她没有刻意和软神色,即使是笑?着的,周身也依旧散发着不可触碰的威严,“拜服……沈兰宜,这?个词,可不能乱用。”
审视的目光逡巡,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的意味。
沈兰宜微昂起下颌,露出一点锋利的棱角。
她深吸一口气,里正衣冠,双膝触地,而后?交叠双手,掌心旋转朝下,竟是一揖到底。
意外、却又不意外。
裴疏玉不动?声色地扫过沈兰宜低垂的脖颈,话?音淡淡:“拜天、拜神、拜父母……本王非是天神,亦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何必向本王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