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今颖转过脑袋,指了指卧室:“他?们在里面,妈妈不让我进。”
黎志兴点点头,叹了口?气,就对着身后跟来?的老师傅解释道:“人?在里面。”
紧接着,走进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看起来?是一对父子?。
老一点的那?位戴了一顶黑色冷帽,走在前头。
他?先是跟到卧室门口?,把?门推了一道五厘米的缝隙,瞧了一眼床上的情况后,回头给儿?子?低声交代?了一句:“抬的时?候慢点,别碰着哪儿?了,这个规矩,知道不?”
他?儿?子?是个瘦长脸,刚做这一行不久,也学着父亲的模样朝着卧室瞧了眼,然后佝着背点了个头。
两人?袖子?一挽,就准备进门去抬人?,临到门前,走在前面的老头又回头问了一句:“你们要停哪?做法?事的找好了不?没找的话,这大雪天一时?半会也不好弄,现在虽然还能放一放,但也不能拖太久,哦对了!现在都得火化的,不能给你们弄土葬啊!”
他?交代?了一长串。
这也不能怪他?,事先没人?给他?打?过招呼,他?刚才?听聂涛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谁知道懂不懂现在的规矩?
黎志兴看向聂涛,黎今颖也跟着看过去。
聂涛仿佛骤然苍老了十多岁一般,不仅浑身肌肉像是一夜之间松垮了下来?,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
隔了好一会儿?,聂涛才?哑着嗓子?开口?:“不停,也不做法?事,直接火化。”
刚请来?处理后事的父子?俩愣了下神,没说什么,推开门就准备去抬人?。
反关卧室门后,长瘦脸儿?子?嘟噜了一句:“死了老婆都不办法?事,收费又不贵,也太抠搜了吧……”
戴冷帽的老父亲立马小声呵斥:“闭嘴,人?死为大!万一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做这一行,你这张嘴可必须得改……”
瘦长脸儿?子?舔了舔嘴唇,点了下头。
两人?着手就开始准备抬人?。
明明冬至早就已经结束,这个夜晚却要比往常更加漫长一些。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
这对父子?干活相当麻利,赶在天亮之前就把?一切搞定妥当,还抽出空给聂涛解释了一番——之所以这么赶是他?们想着日出前阴气重,离世的人?投胎会走得更快一些,人?间的痛苦也会少一些。
聂涛没回答,眼神一直空洞地张望着地面。
反倒是今晚一直没说话的聂浚北开了口?,神情认真?地抓着领头的那?位问了句:“真?的吗?”
年迈一些的老父亲没直接回答,却用胳膊碰了碰身后正在忙的儿?子?,似乎是想要让他?的这位“徒弟”学会如何与小家属沟通。
瘦长脸儿?子?反应了半天,才?清了清喉咙,严肃又青涩地回答:“小弟弟,正是因?为俺们相信有来?世,才?会这么认真?地给每位离世的人?处理身后事啊,了却今生,才?能走向来?世——”
他?说着说着,吊着嗓子?就开始像喊咒似的弥密嘛嘛地哼唱着什么。
聂浚北站在远处,没有接着往下问。
他?在心里悄悄想,如果人?真?的有来?世,为什么还会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投胎遭受苦难?
哼唱了一会儿?后,瘦长脸儿?子?就停下了。
正式仪式开始前,肖蓉带着两个孩子?走到了房间外,没有让他?们继续观摩。
黎今颖和聂浚北一起肩并肩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墙壁。
得益于?雪天淹没一切的属性,他?们什么都没有闻到,也什么都没有听见——除了聂涛偶尔传来?的痛哭声。
不知道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还是她实在震惊于?胡婉笙的命定结局,黎今颖的精神几乎全程都是恍惚的。
老人?们常说,人?死如灯灭。
她没想过亲身感受时?,竟然觉得更像是风雪掩埋的过程:呼啦啦的飞雪埋掉人?间存在过的痕迹,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全部都不重要了。
只余下一片苍茫的雪地。
踏无声,寻无踪。
等她回到自己家时?,黎今颖第一时?间竟然连胡婉笙到底长什么样,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那?位美丽到不真?实的女人?最后靠在藤椅上烧纸的模样。
甚至,她连最后一次与胡婉笙说话时?聊的是什么,也有些记不清了,更不知道美女到底有没有看出来?她是装出来?的傻气。
作为上一个宇宙的平行版本,人?间往往就是这样,很多人?还未来?得及深交,还未来?得及告别,就已经见完她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