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定找到了符灵光,他也在庄子上呆了两日。
但第三?日。
他忽然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当时是冬季,我们上山时天?气尚好,上山后忽就下?了三?天?的大雪,把?赤霞庄里三?层外三?层埋得像洒了糖霜的蛋糕,山路如雪铸银凿一般冰滑,无论是驴儿还是马儿都无法在这路面行走,冷风吹在人身上,更如无形的刀子刮进?来,人一挺像在身上挂一层冰帘子,很容易在白茫茫的山林之中迷路,失温冻死都是寻常。
所以,我认为符灵光不会在雪后贸然下?山,他还在庄内,且很有可?能就是那赤霞庄的庄主隐藏并收留了他。
接下?来几天?,我就在庄子里四处打转,想找到人。
某一日,我穿过一重重冰雪琉璃铺盖的亭台游廊、越过一层层飞琼玉盐覆盖的粉墙花门,入了一处梅园小憩,眼?看红梅夭夭,绿梅硕硕,我心宽了些,就在梅园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四角亭附近,我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那少年就披着?黑狐裘,待在这极为幽静冷僻的所在。
却不坐在亭子里,而是坐在了一块儿平坦的山石之上。
且模样年轻、冷峭,却又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寞和平静。
所以他只是一个人栖在那儿,却把?那石块儿也衬得不凡了,就像一把?未出世?的名剑被丝绸裹了一半,又嵌合在石头缝隙里,有锋芒若隐若现,可?又捉不真切。
当他看过时,那平静的眼?神却让我的心头猛地一跳,有种被凭空一剑刺中的锋锐感!
这小子不简单啊。
可?看他这么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那武功见识也不至于高到什么匪夷所思的地步,我便壮了壮胆子,非但不露怯色,还大大方?方?地和他打听这庄子里的一切。
他见我如此?大胆,也有些微微诧异,可?更多的是平静。
一种看破一切寂寞喧嚣,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惊讶的平静。
这使得他和我交谈的每句话都很有一种平静稳定的力度,话里的层次丰富得不可?置信,用词的精准程度简直超出了我的所有想象,随便说?一句就把?我的兴趣给勾住了。
比如,他一看到我的步法和手势,就判断我是用剑的。
我一开始有些警醒,后来想说?话反驳的时候,这家伙忽然在我面前打起了呼噜。
他睡着?了。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在冷天?里待在外面睡着?的少年,把?他背回了亭子里,怕他冻死,就等着?他慢慢醒来。
他一醒,见我还在,且规规矩矩并无做别的,平静冷漠的脸上似乎有些高兴。
他居然问我——我作为剑客,最喜欢哪些门派的剑法?
我本不敢在他面前用剑,怕被人发现,可?少年却没有任何顾忌地问——我能不能给他耍几剑看看?
平心而论,我聂小棠的剑可?不是随便谁都能随便看看的。
可?是他长得好好看。
我此?次来也是有目的在身上,可?不是轻易就能表演给人。
可?是他说?话好好听。
于是鬼使神差般,我就耍了耍几套一般般的剑法。
他看出我在隐瞒真剑法,但也不急不躁,只慢慢论起了我透出的几点剑路,我立刻发现——这家伙很会论剑啊。
从我随意耍的一套剑,他说?到了剑师,从剑师,他说?到东南西北各个剑派,他几乎把?每个剑派都品评了一遍儿,好像那些开宗立派的大师,都只是一盘任他品味的菜而已。
如此?狂傲,我从未见过。
本来我最傲,我容不下?比我还傲的崽。
可?偏偏我觉得,这少年傲慢得很有质量,很有格调啊。
他给人一种在平平静静中傲然看待一切,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傲慢,只让人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感觉。
我就以为——这少年是王语嫣那号理论派大师,熟悉剑法,但不练剑法,我就陪他说?了许久、论了许久,中间居然被点拨了几分?,因为他就像把?复杂的剑法拆成简单的加减符号,再在我面前重新排列起来,让我一下?豁然开朗,如穿透迷雾一般看清了某些招式背后的逻辑真相。
后来大雪封山的几天?,庄子里的人没办法下?山,我就总想办法溜到梅园里和他论剑、品剑,最后在他跟前舞剑、变剑、试剑。
我曾问过他的名字,可?他从未发一言,只是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