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铁了心不让皇帝听?见,但这种含糊其词亦很难断定究竟怀没怀着欲迎还拒的用意,毫不意外地惹得皇帝凑过?来,不住地缠她、央她:“你说什么,嗯?不要瞒着我!不要不理睬我…”
唉,她再也?不说那些被哄得团团转的书生傻了,人家?明明就叫甘之如饴。
她脑子里想什么,皇帝猜不到,单单是瞧她又肯挨着自己了,心里既受用也?不受用,故态复萌地又把人狠命往紧里箍,好像不把她活吞下去,她就永远不能算自己的。
“哎呀!”仪贞被他碰了几下,又筛糠似地抖起来,忙不迭要躲,偏又无处可躲,只好把心一横,咬上他的耳朵:“我要被你吸干啦!”
床笫间的私密话,在?她嘴里总是不对味儿,幸而皇帝吃这一套,耳中?轰鸣着,去看她潮红未褪的脸,旋即发现她毫无所觉地满面泪水。
砰!他被冷不防推进深潭里,刺骨的冰凉淹没了口鼻,窒息转瞬即至,但他丝毫不抵抗,如常人一般无二的惶恐之下,粉饰住的是狂喜无状,按捺不住要手舞足蹈起来,哪怕被岸边的人看了去,大抵会当作是呼救吧?
他吻她的脸,一个不放地吮过?那些泪珠,安抚着她,实则安抚着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冒进,珍而重之地给?她留出卸下防备、养精蓄锐的空当,以待下一次的成熟时机。
而此?时此?刻,她自己将时机送来了。
第66章六十六
“有什么可看的?”皇帝将她手里几篇字抽回来,随手撂在一旁,说:“御膳房说今年新调了?几种月饼馅,我还没功夫试,叫他们这会儿都做上来,你尝尝如何?”
仪贞当然乐意,眉开眼笑地应一声,便来挽皇帝的胳膊,心安理?得地拽着他一道偷懒去:“我还是觉得果仁儿的最好,只别放多了?糖,又?油又?甜的反倒腻得慌;鸿哥哥爱吃什么的?”
皇帝真答不?上来,这些饮馔的讲究,他从来没留意过,想了?想,说:“都依你的便是。”
“那怎么成?”仪贞其实可受用皇帝这种偏心了?,“万千宠爱于一身”呢,不?过落到?实处时,抢阳斗胜却不?是她的作派:“总要顾及各位领宴的老大人?的口?味嘛!”
可不?。中秋当日?能够得到?宫中赏赐的,除了?宗亲,便是功臣元老,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也没必要故意刁难这些老大人?的牙口?、脾胃么。
皇帝不?由得笑了?一声,两人?走过穿堂,到?无为轩里坐下时,御膳房已然将各色的月饼送来了?:白玛瑙碟子比巴掌略大一圈,一碟里面盛了?两个?,一个?圆圆满满的,是为看月饼的形状和面上的吉祥图样;一个?切作六瓣儿,摆成?个?莲花形状,拿小?银叉子挑过一牙儿来,刚好够一口?。
果仁馅儿必定不?会差,仪贞认为倒没甚可试的,且留下就是,先将目光落在一碟“玉兔呈祥”花纹的上。见那饼馅细细黄黄的,颇似栗子泥,叉来一咬,比板栗香甜得多,更为接近牛乳。
“是奶油的。”仪贞饮了?两口?白鸡冠茶,见皇帝并?不?急着端杯,心说这绵密密的口?味竟然投了?他的好,真是意外得很。
那就也留下吧。再挑出两样来,凑个?四角齐全。她这么打算着,一时有?些举棋不?定,底下伺候的几个?人?里有?乖觉的,便上前半步,主动进言道:“娘娘,近来外邦来了?一种新鲜果子,名叫花生?,御膳房也制成?了?月饼。”
仪贞点点头,表示愿意尝尝,几人?连忙将那碟子挪到?近前来,捧与仪贞。
“咬起来咯吱咯吱的。”仪贞小?心翼翼地尝了?,掩嘴笑向皇帝商议:“是咸口?,不?裹在饼里的话,可以下酒吃。”
听?起来…仿佛太?不?拘小?节了?些。皇帝还没想好答不?答允她,就被她喂了?一牙儿过来。
没另换叉子。皇帝耳根顿时热起来,果然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这下就不?再见外了?——余光又?暼向御膳房来的一众人?,愈发坚定地不?耐烦不?相干的人?围绕在眼前。
弃嫌的目光忽然一冷,他抬眼看向管事的人?:“这碟子有?杂质。”
管事儿的内监霎时冷汗就下来了?,软着两腿勉强探头觑了?一眼,竭力捋直舌头回道:“陛下容禀,奴才们问过御用监了?,据他们的说法,这玛瑙中的白絮生?得奇,恰巧有?月中桂树之态,故而特意在中秋进献,唯求应景,绝不?敢以次充好…”
仪贞闻言,也细瞧了?几眼,若有?所思道:“是有?几分?意思,不?过比起桂树,我觉得更像云纹些。”
皇帝见她如此,脸色稍缓,对待其余人?却依旧口?吻冷硬:“玛瑙不?是贵物,澄澈无暇至极者?,也无非堪堪粗用罢了?,原无须如此牵强附会,此其一;各衙门敷衍塞责、彼此推诿,此其二——今日?先放过你们,节后再论。”
节后再论,便不?知论的是御膳房与御用监二处,还是波及内监二十四衙门、甚至外朝也别想独善其身了?。
小?小?的御膳房管事,连九品十八级官衔儿的尾巴都够不?着,从未听?过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的道理?,便稀里糊涂充当了?帝辛手中的象牙箸①,求情也无法求,忖了?忖皇帝此刻心之所在,一声儿不?敢吱地识趣告退了?。
大伙儿全散了?,仪贞便问皇帝:“还有?一种馅儿呢?你也选一种嘛,不?能全让我占了?。”
皇帝随意指了?一样,心里哪还关切这个?,忍不?住问:“你果真觉得这碟子好?”
仪贞握着手帕正拭着指尖,侧首朝他望来,不?无狡黠道:“好与不?好,漂亮与不?漂亮,这可是两码事儿。”
皇帝失笑:“对你而言,漂亮不?就是好?”
他以为她会否认,谁知仪贞只不?过欣然颔首:“对我而言正是如此,可是对陛下而言不?是呀!
“阴晴圆缺,对我这样的芸芸众生?来说,一样都是风景,可对陛下来说,风云变幻关乎着生?民?苦乐,当然就分?出好坏了?。”
想来执掌天下者?,注定要世?俗些才好。
皇帝辩不?过,偷梁换柱道:“咱们翻翻那些诗赋,明月所得钟爱,岂是什么玉钩、蛾眉可比的?”
“那又?如何?”仪贞不?懂他这份强词夺理?:“凭他爱不?爱、圆不?圆满,明月还不?照旧是明月!”
皇帝怔忡起来,他俩究竟在辩什么来着?仿佛是从玛瑙碟子起的头,他忧心他的面目会如何映在她眼里,试探的言辞又?太?过隐晦,被她忽略了?,二人?七缠八绕地信口?牵扯了?一堆,柳暗花明之际,他耿耿于怀的答案露出了?似是而非的端倪。
谢仪贞这个?人?,若以通透来评价,终究太?叫人?心有?不?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