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少年放下布菜用的公?筷,净手?之后?又取了茶具,慢条斯理地煮水烹茶。
母妃此举,是思?及国?破家亡心生怨怒,故而刻意折辱于他,他又如何不知?他只是评判准则异于常人,可还不至于读不懂眼色。
只是,母妃着实心慈手?软。亡国?之恨,兄姐之仇,无?论母妃如何罚他都是理所应当罢,可母妃不过是留他在身?边端茶倒水斟酒布菜。这些于旁人而言或许是折辱,可于他而言……能留在母妃身?边侍奉左右略尽心意,着实令他欢喜不已。
更不必说?,他方才还光明正大地唤了一声“母妃”。虽是因着母妃一时失言,可他唤出?口之后?,母妃也不曾拒绝,不是么?
林墨轩熟练地沏好第一道茶,用以淋壶温杯,待沏好第二道茶之后?,方注入茶盏之中,然后?走到冷洛娴身?前,屈膝跪下,双手?奉茶。
——旁人手?中都有侍女奉上的餐后?茶,唯有冷洛娴点名要他来沏茶。因此这茶,自然也是特意为冷洛娴备下的。
冷洛娴淡淡看了林墨轩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这盏茶。少年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却依旧维持着奉茶的姿势丝毫未动。
他隐约能猜到母妃是在有意罚他,跪奉这样的姿势,也确实是一种很常见?的惩罚手?段。只是……以他的武功而言,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不舒服都有限;而若说?折辱,跪自家母妃是理所应当,他半点都不觉得委屈。
……或许,还是有一点委屈罢。他真的很想让母妃尝一尝他沏的茶。
冷洛娴漫不经心地同女儿说?着话?,余光却觑着林墨轩的神情。少年神色波澜不惊,即使是当着弟妹的面前被晾在一旁罚跪,却依旧没有半分难堪和不悦。
冷洛娴心中不由得闪过了和林弈同样的想法——她儿子遮掩情绪的手?段,当真非同一般。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也难免觉得无?趣,索性伸手?接了茶,轻轻抿了一口。香气扑鼻,唇齿留香,冷洛娴下意识暗赞一声:虽说?茶是好茶,但?她儿子沏茶的手?艺倒还当真不差,更难得的是,这茶的浓淡温度把握得极好,正正合她的口味。
是巧合?还是对她的喜好连这般细微之处都一清二楚?冷洛娴狐疑地看了看已经起身?侍立一旁的少年。她自然还记得长子的品味喜好与她如出?一辙,但?如果?……如果?这孩子是真的留心过……
正此时,门外有下人进得厅中,禀道:“王爷,龙翼司送了咨呈过来。”
林弈虽为了避嫌将佽飞卫的一应事由交予楚筠洛处理,但?他毕竟还身?兼佽飞卫指挥使,对于龙翼司内的大事小情总要做到心中有数。见?楚筠洛这会儿将咨呈送来给他过目,林弈倒也并未多想,吩咐道:“呈上来罢。”左右现在无?事,看两?眼也好。
只是他刚翻开了两?页,目光顿时一凝,不由得抬眼看向立在王妃身?边的长子。
“自罚百鞭?”静渊王幽幽发问。
林墨轩微微一僵,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的点罚文书应当明日才会呈到父王案前……楚筠洛他这是想做什么?
刑伤
“自罚百鞭?”静渊王幽幽发问。
林墨轩垂下眼?,神色平静地应了一声:“是。”
林弈心中五味杂陈,虽也有几分恼怒,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无奈。他深深叹息,努力缓和了语气:“为何?”
林墨轩不愿在龙翼司言明缘由,在自家父王面前却不能隐瞒:“儿子一时激愤,险些失手?伤人,自然是该罚的?。”
林弈闻言一怔,竟不知该如何说?话。
以他在朝中的?权势,他的?儿女其实?有着种种不可言说?的?特权,即便当真失手?伤人也并非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是正因如此,他才管教子女格外严厉——才学还在其次,品德方是重中之重,草菅人命更是不能允许犯下的?过?错。
但……险些失手?而已,并未当真酿成大错。即便要罚,也不该罚的?如此严重。
林弈沉吟不语,却听一旁的?长女嗤笑道:“九宫楼主,杀神文脩,你手?底下有多少人命,还会在乎这个?”
林弈闻言,下意识一蹙眉。旁人不知,可他却明白。
——“我是封号杀神,手?上血债累累杀人如麻。但我这些年,从未杀过?忠义之士。”
他儿子,是当真在意这些。
林墨轩却并未多言,只是简单解释道:“他罪不至死。”
林莫怜又是一声冷笑。
欺辱她?之人罪不至死。那她?的?舅父舅母姨夫姨母就?是十恶不赦?霆国万千忠勇将士就?是罪该万死?
碍于?父王在旁,林莫怜终究没有出口相问。少女直直地看向林墨轩,眉眼?中藏不住悲愤之意。
林墨轩下意识别开了眼?。
林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毕竟没有真的?伤人,你不必这般苛求自己。”
旁人都道他教子严格,他也一向自认如此,但眼?下看来……他儿子对自己的?要求,恐怕比他的?标准还要苛刻。
果不其然,只听林墨轩回话道:“虽是如此,但毕竟惊吓到了对方,儿子赔罪也是应当。”
林弈无奈,正待再说?什么,却又被长女截住了话头。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