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修为与地位都?不瞩目,平日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或许是实在去得久了,这才有人问起。
于是有人随口道:“兴许是回?房休息了。”
景应愿轻轻推了推醉倒在桌上的师尊,蹲下身轻声道:“师尊,我许久不曾回?金阙,听闻如?今外界邪祟盛行,不知家国如?今是何情况……”
“快去,”沈菡之脸朝下趴在桌上,看上去依旧是醉醺醺的模样,可从臂弯里传出来的声音却十?分清明,显然并?未醉着?,“现在就?走。”
不知为何,景应愿心头一跳,那股不安的感觉再度泛上心头。她快速别过师尊后,牵起大师姐的手便要走出大殿。
然而就?在她们将要走出去的前一瞬,有道沙哑怨恨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平静:“孽种,你要逃去何处!”
景应愿指尖一片冰凉。
她朝前看去。坐在大殿前不远处的竟然是据称彻夜未归的李卿垣。景应愿直觉此人是冲着?她们来的,果真,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谢辞昭,眼中写满了恨与怨。
谢辞昭站在原地,凝眸望着?这个陌生的人。
大殿之内的众仙尊与门生都?已被这声音惊得纷纷飞身而出,景应愿与谢辞昭夹在李卿垣与身后众人之间,即便是被这样多双眼睛凝视,谢辞昭依旧不为所动。
景应愿的来历清楚,所有人都?知道她双亲都?是凡人,乃是半途开窍拜入蓬莱的。而谢辞昭虽说是沈菡之一手养大,但她是被丢弃荒野的弃婴一事,许多人都?知晓。但谢师姐为人正直,前途光明,或是谢灵师之后极有可能再度飞升的天之骄子,他李卿垣不过是个徒有寿数的残废而已……
于是有势利些的便帮腔道:“李仙尊,日头已升上来了,再不清醒也不好在此发?梦话?吧。”
人群窸窸窣窣地笑起来,谢辞昭没有笑。她深深凝视着?这个莫名闯出来,用这样怨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心中泛不起丝毫波澜。
李卿垣浑身发?抖。他知晓谢辞昭在看自己,却不敢与她对视,这双眼睛会让他想到另一个人。他强压下恐惧,冷声道:“你这孽种倒是命大。不知你师尊捡你回?去时,究竟知不知晓你乃是人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魔族!”
谢辞昭指尖微微动了动。
她审视了一圈站在自己身前,这个面?容虚白,坐在轮椅上的人。
若真如?他所言,那么此人是自己的生父了?
听着?身前众人或是惊诧或是不信的语声,李卿垣狠下心:“她就?是我三百年前去魔域时,与魔主一同诞下的孩子!”
他浑身都?在冒冷汗,攥紧了拳。见谢辞昭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心中的恨意压过恐惧,一咬牙,说得越来越通顺:“那年我年轻气盛,意在潜入屠魔,却不曾想被魔主禁锢于魔域。她……她实力强于我,威逼于我,这才有了这个孽种的降世?!我趁那魔头虚弱时将孩子偷了出来,后有魔族追兵追杀,隔空绞碎我的灵脉与双腿,若非中途遇见好人接济,我定然会命丧于此……”
说到这里,他壮着?胆子道:“我本?觉得这孩子好歹是条生灵,想要带回?第二州交由家仆抚养,却不曾想她仍在幼时便凶性大发?,嗜血成?性!我不得不将她抛弃于第七州,离先前那位飞升时遗址极近的地方。想必沈仙尊就?是如?此捡到这孩子的。”
景应愿见他说话?颠三倒四,自然半个字也不信他的鬼话?。然而她摸到大师姐的手心却极冷。她心头惊异,再回?头看众人,却见许多人默默离沈菡之的位置远了些,手都?按在了刀剑之上,随时蓄势待发?。
“她不是人,”李卿垣哆哆嗦嗦,“她是条魔龙!”
第109章众叛亲离
这句话如同炸雷般在所有人族修士中?响起,所有人屏息精神,手中?刀剑预备出鞘。
景应愿心中?冷然,如若谢辞昭真如他所说是魔族血脉,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神州大地广阔无垠,容得下面前这说话不知真假的男人,却容不下一条并未犯过错事的龙?
金龙是人人趋之?若鹜的祥瑞,魔龙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物?
她注视着方才似乎还恐惧不安,如今却已镇定下来的李卿垣,冷声道:“李仙尊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柳姒衣更是怒极,拔刀就想上?前将此人戳死:“我们都长了眼睛,我师姐是不是魔族,用得着你来决断?”
谢辞昭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注视他。
李卿垣被她这双与谛颐几乎一致的眼睛看得发慌,似乎又回到了数百年前为谛颐卖命的时候。那时谛颐也是这样看他,那双如熔金般的眼睛里只有独属上?位者的审视与无情。
他是堂堂人族的天之?骄子,在这条魔龙眼中?却低贱如泥,即使他将命都卖给了她,可还是得不到她的一丝垂青!
后来谛颐忽然生了一颗蛋,魔使们天天变着法地来照料,他更是忮忌得发慌,谁知道这蛋是哪里来的!李卿垣死死抠紧了手心,眼中?嘲讽。那人看着无情无爱,可还不是要与其他人或魔苟合,说不定就是和那几个女魔使生出来的孩子……
他忽然想作呕,可秽物涌上?喉间,却变成了阴恻恻的笑。他看着谢辞昭,恨不得将这双他得不到的眼睛剜出来扔在地上?践踏!就像谛颐当时践踏他的真心一样!
李卿垣恨恨道:“你不认我,可魔主?总认得我。她对我爱我不得,只得将我囚禁于?宫殿内,求着我与她苟合,简直卑微到了极点?——”
在魔域,他定然半个字都不敢往外胡说。可如今在人族,谁知道他是如何编排魔主?的。他却越说越高?兴,越说越起劲,将事实?黑白颠倒,极大地安慰了那颗扭曲卑贱的心。
景应愿忍不了了。她松开大师姐的手拔刀出鞘,刚想一刀将此人胡说八道的舌头削下来,却听?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低响。
那是一声极其微妙的声音。
像是酥雨落在青青湖面?般低微,溅起水花涟漪。又像金玉环佩在行走时发出的转瞬即逝的冰冷脆响,或是自幽冥地府下传来的轻轻笑声,像犹有余音的叹息——
景应愿眼梢瞥见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