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手轻脚地出去。走到门?边时,回头瞧了一眼。
荀玄微坐在原处,黯淡灯火映亮了他的?侧脸,光影朦胧,人仿佛坐在朦胧浅光里。
他的?目光垂落,指尖随意地摆弄着?案上那封没有开封的?家信,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和晚上宽慰百姓时并无太多?不同。
他的?情?绪向来不外露,并不会表露特别?的?喜悦,也极少?表露哀伤。大多?数时候平静如深海无波,轻易看不出水流动向。
阮朝汐知道自?己该走了。
但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自?己无缘得见的?父亲。她从未有任何印象,但在阿娘的?描述里,她可以轻易地勾画出一个?抱着?爱女、喜悦无限的?年?轻父亲的?模样?。
那么喜爱她的?阿父,却早早离世,阴阳两隔,徒留遗憾。
眼前?的?郎君,出身优渥,才华出众,却不能得他父亲的?喜爱,数月前?遭受的?一次严厉家法?,令他病体缠绵,至今未能痊愈。
一股熟悉的?苦涩感觉弥漫心头。在这个?瞬间,阮朝汐无声地感受到了某种她从不陌生的?,属于?人世间的?苦难的?滋味。
然而这种熟悉的?苦难滋味,和眼前?温润如玉的?郎君却又格格不入。人世间被苦难轻易激发的?阴暗而激烈的?情?绪,他的?身上始终不曾出现。
没有怀疑,没有惊惧,没有愤怒,没有消沉。世人大都逐甜避苦,上苍却降下太多?无情?苦厄。磨难和意外屡屡降临,她见过?了太多?的?懊恼不甘,太多?的?哭天抢地。
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像眼前?的?这位,从容地迎接苦厄,情?绪无波无澜,坦然自?若到近乎冷漠。
阮朝汐站在门?边,过?于?复杂的?情?绪涌上尚稚嫩的?心头,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化解这种复杂的?感受。她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但她转不开身。
灯下独坐的?郎君虽然年?纪轻了些,身形单薄了些,偶尔还咳嗽几声。
在她眼中却仿佛化身一座巍峨绵延大山。
阮朝汐默默地想。她的?父亲若还在世……是否也会是这幅巍峨如山的?模样?。
她的?父亲,有五成可能是司州阮氏世家子。阿父年?轻时,是不是拥有同样?的?沉静性情?。遭遇到苦厄不幸时,是不是也会像眼前?郎君这样?,挡在阿娘和年?幼的?她面前?,坦然自?若地直面人生苦难。
阮朝汐站在门?边,想得出了神。
荀玄微察觉了她的?凝神打量,目光诧异抬起。
视线接触的?瞬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微微地笑起来,抬手召她回去。
“走了整个?晚上,差点忘了还没用晚食。你怎的?不和我说。是不是饿了?”
白蝉得了吩咐,很快端来了一碟小厨房新做好的?温热饼子。
晶莹剔透的?琉璃碟里,整整齐齐放了四块髓饼。热腾腾的?香气弥漫了整个?书案。
阮朝汐垂眼打量了片刻,掂起离她最近的?一块髓饼,咬了一口。
芳馥浓郁的?香味混着?肉香涌进了口腔。
“好吃。”她只吃了一块便停住,把琉璃碟往前?推了推,“坞主也吃点。”
“阿般多?吃些。长身体的?年?纪,莫要饿着?了。”荀玄微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便放下,把琉璃小碟里剩余的?两块推回去,笑问了句,“对了,从前?都见你把髓饼带回屋里。今晚怎么舍得吃了?”
阮朝汐尖尖的?小牙磨着?细饼,不吭声。
她不肯答,对面的?人也不再追问,把灯盏拨亮几分,在灯下继续悠然翻阅起了阮朝汐这几日练的?大字。
满纸都是“日出雪霁,风静山空”。
他翻了两张大纸,把纸张递了回来。
“笔下写‘风静山空’,心头却不静不空。满纸烦躁压不住,一笔一划皆凌乱。这几日局面紧张,人人自?危,原也怪不得你。我只问一句,叫你摹写阮大郎君的?字,你怎么改成摹写我的?字了?”
阮朝汐把纸张打开,飞快地打量了几眼,起身去往火盆里边,直接丢里面烧了。
“明?日继续摹写阮大郎君的?字。”她咬着?髓饼答,“但坞主的?字也很好,我想一起学了。”
荀玄微失笑摇头,“你才初学多?久?几种笔迹混在一起学,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
阮朝汐坚持说,“试试。”
一块肉香甘美的?髓饼吃得干干净净,她拿起第二块髓饼,咬了一小口,接过?白蝉递过?的?瓷盅,捧着?手里,抿了几口香甜的?酪浆。
“我屋里屯了三十六块髓饼。”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白蝉在角落里煮茶,闻言动作顿了顿,惊愕地瞄过?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