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鸦默雀静,奴仆们不见踪影,偌大的府邸死气沉沉。
事出突然,韩府还未挂上白幡,唯有两口黑棺并排摆在堂中央。棺木四周点着一圈儿臂粗的白烛,烛泪无声淌落,似乎也在哀悼主?人?们的逝去。
棺前有蒲团,身着孝服的韩夫人?正在跪祷。
许清桉命路成舟在外等候,跨过门槛,打破一室凄寂,“韩夫人?。”
韩夫人?并未回头,哀声开口:“许大人?,您来了。”
“是。”许清桉道:“斯人?已?逝,还请韩夫人?节哀顺变。”
“民妇同时丧夫丧子?,与其独自苟活,倒不如?随他们一同去了,一家三口也能在地下求个团圆。”
“夫人?莫要这般悲观。”许清桉道:“依本?官所见,求死不如?求生?。”
“好?一个‘求死不如?求生?’。”韩夫人?泫然欲泣:“万众皆苦,唯愿求生?,可惜天不遂人?愿,好?人?不长命,坏人?却能贻害千年。”
她转过身,容颜憔悴不堪,竟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许大人?,能否请您替家夫和犬子?上炷香?”
许清桉作揖,“理当如?此。”
韩夫人?点燃三炷香,递到许清桉手中。许清桉执香上前,微微曲肘,拜祭三下——不知为何?,这佛香别样浓郁,窜入鼻间?竟叫人?浑身无力。
许清桉倏然瘫软在地,一双桃花眸用力睁着,胸口急促起伏。
“韩、韩夫人?。”他闭了闭眼,力求镇定,“本?官身体不适,劳烦你去请个大夫来。”
“大夫不会来。”韩夫人?轻道:“许大人?,您说得没错,求死不如?求生?,我既然要生?,便只能送您去死。”
许清桉眉头紧蹙,“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杀人?需要理由吗?”
“当然需要。”许清桉忍着不适,道:“莫非你误会韩大人?和韩公子?的死与本?官有关?不,本?官可以解释,是他们二人?做了坏事被本?官察觉,怕祸及亲族,干脆畏罪自杀。”
韩夫人?蹙眉,似在思考真假,“他们做了什么坏事,竟能祸及亲族?”
“他、他们与城外云清山上的女寺勾结,高价卖一种?药丸骗钱,那药丸虽有奇效,但断了药便后患无穷,已?经害了好?几人?的性命。”
“什么药竟如?此厉害?”
“本?官暂时不清楚,但,但多?给些?时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看。”韩夫人?道:“这便是我要你死的原因。”
许清桉愕然失色,仔细打量起对方:面前的妇人?语态温柔,目光却截然相反,如?看一件死物般森冷地看着他。
他后知后觉地道:“本官……错了,与女寺勾结害人?的不是他们,而是你。”
“许大人?慎言。”韩夫人?轻拢鬓发,平静道:“我与诸位师太卖药救了许多人,哪怕在佛祖面前亦问心无愧。”
“你竟说得出口?”许清桉道:“仅我查到的便有三人?因此药丧命,其中又牵连另外三条人?命,拢共六条人?命死于你们手中。”
“行军打仗也会死人?。”韩夫人?坦然到冷漠,“区区几人?的死,能换来更多?人?的生?,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强词夺理,不可理喻!”他不知想到什么,收敛敌意道:“韩夫人?,本?官虽与你接触不多?,却知晓你绝非利欲熏心之辈,本?官猜测你定是受人蒙骗,身不由己。”
韩夫人浑身僵住,一时难以言喻。
许清桉又道:“韩大人?德才兼备,深受百姓们爱戴,将?来定不止于四品官衔。你本?能安稳当官夫人?,又何?苦冒险去干这谋财害命的事情?除非有人?胁迫你,逼你同流合污。”
韩夫人?闭上眼,胸口弥漫着无尽懊悔。他说得没错,怪她当初信错了那人?,一步错后步步皆错。晚了,她已?经泥足深陷,一切都晚了……
许清桉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帘,“韩夫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本?官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要你助本?官一臂之力,本?官定能匡扶正义,将?胁迫你的恶徒绳之以法。”
他单手撑地,勉强坐立,饶是虚脱无力,仍旧风光霁月。
“本?官说到做到。”
六个字掷地有声,几乎砸开韩夫人?的心防,便在她面有松动时,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啪啪啪。
有人?推门进来,“许大人?好?口才,只做御史实在屈才。”
许清桉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缎袍美髯,道骨仙风,这位和颜悦色的中年男子?并不陌生?。
他吐出一个名字,“秦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