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树心女士一辈子特立独行,唯一妥协的,就是在年事已高的奶奶的恳求下,和门当户对的孟先生结了婚生下了孩子,她从不许孟初喊她妈。
“只能喊名字,妈这个字跟咒语一样,好像我欠你什么。”
她对孟初并不冷漠,只要有时间都会陪她一起去任何地方,但她更多的时间是去做自己,她很忙,忙着成立工作室,忙着和学生时代的好友去组建乐队唱歌,还忙着谈一场又一场的恋爱,于是等孟初渐渐懂事,就再也没有让程树心为她停下过。
后来他们离婚,孟先生理所当然的把孟初继母和弟弟接来。
“在你出生那年我和你妈就离婚了,那么多年你阿姨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没让我跟你坦白,但你弟弟都快高考了,你也懂点事,好不好?”
继母从没有像电视剧或小说里那样心坏,反而处处为她着想,过年时甚至不许她自己家的亲戚来做客,就怕孟初看到心里会不舒服,同父异母的那个弟弟,更是对她小心翼翼。
所以那些难言的委屈,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愤怒,注定如一个腐烂的苹果,永远留在那个角落。
孟初缓缓睁开眼,有人紧紧握住她的手,疼痛让泪水模糊了看到一切,孩子的啼哭声送走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赵祈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榻边,他眼下青黑,身上的衣服仍然潮气未散。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一滴泪落下来,孟初从他的眉宇,看到唇角,这才相信他回来了。
“赵祈,我好像有一点想你。”。
除了让奶娘喂奶,朱嬷嬷抱着孩子就没敢撒手,昨日是事态紧急,顾不得别的,但既然平安过去了,再想到昨日府医说是因为不干净的东西,她哪里敢把孩子放屋里,最后还是赵祈亲自将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
他看着襁褓中那张稚嫩的脸,都怕自己的手臂没办法护住他。
赵祈这才想起来问:“男孩还是女孩?”
朱嬷嬷语塞,生下来她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敢情殿下是一点没听啊,“是小公子。”
孩子最后还是被放在了孟初的枕边,段太医来诊过脉,从脉象看中毒不算重,要是东西放在屋里,孩子早没了,留不到如今。
“有没有哪些地方,孟侧妃大概两三日便会去,且待的时间不短,东西可能就藏在那。”
怡兰思索半天,才迟疑道:“主子平日也没怎么出去过,只是偶尔会抱着虎子到院里的无患子树下。”
赵祈立刻吩咐下去,过了一会儿元德便来报,东西找到了,就在去年孟初系在树枝上的红绸带里,因是主子亲手系的,奴才们也没敢动,不知何时被塞了几个药丸进去。
段御医没说话,只是向赵祈拱手示意,后者面色一沉,“再查,糊涂东西。”
若真有这种随便几粒,闻一闻便能起效的药,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了。
这红绸带中的不过障眼法,若是赵祈对此事不上心些,大可以直接以此为由,不再追究下去。
孟初生完又睡了一夜,等醒来一转脸,正看到刚出生的孩子闭着眼,嘴里吐着泡泡,虎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窝在床尾圆凳上,见她醒了,就起来将前半身压下去伸背,然后轻轻喵了一声。
怡兰就在外守着,她耳朵灵,进来便看她醒了,一边把偷溜来的虎子捞自己怀里,一边忙问:“主子,膳房都备着人,想用些什么?”
孟初感觉是有点饿,“用点粥吧。”见怡兰就要出去,她又开口喊住,指了指旁边的,“他……他男孩女孩。”
怡兰一愣,这才想起来没人跟主子说,“是小公子。”
等孟初用完膳,才抽出点时间洗漱换衣的赵祈来了,两人眼神相对,明明已经数月不曾见,但此时还像是从前,他刚下朝到院里陪她一般。
赵祈坐在榻边,屏风外还有下人候着,他把千言万语都压回去,将手里拿着的一张纸递给孟初,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想好的名字,“玉牒上的名字得等三岁后才能拟,先给他取个乳名,你觉得哪个好?”
她倚在红葫芦抱枕上,接过纸从上看到下都没有个中意的,本以为这种乳名,就应该取些好称呼的,实在不行什么团团圆圆也行嘛,但赵祈纸上写的都太一本正经了。
孟初实在想象不能,她对襁褓里的孩子喊定邦,太奇怪了。
赵祈见她没说话,心里都忐忑起来,但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像这些名字不过随手一写,不是他在沛州仅有的闲暇时间里,翻找书籍定的名一样,还有一张全是女孩的名字,至今还在他箱子里压着。
“本就是随意写的,要是瞧着不合适,再想想别的。”
看一眼墨就知道这纸有些时候了,孟初只好从一概威风的名字里选了一个,“这个好,满年。”
赵祈念了两遍,“年年无虚度,满有四时文。”定下后又可惜另一个,“宝安当乳名也好。”
……幸亏是没叫这个。
他忽然轻轻压低了声音,看着满年,“栖栖,咱们只要他了,好不好?”
孟初心中一动,却见赵祈似乎是不敢看她,避过了眼,“多子多福自然是好事,但女子生育凶险,我去沛州时一路和许慈白同行,他乃杏林圣手,曾言孕子如过生死关,此次你生满年也是如此凶险。”
赵祈担心她误了他的原意,凡皇室女眷,皆以多子为荣,宫中更是母凭子贵,他说的这些话,听上去简直就像皇上对太子说,为了让他好好养病,从此不许他插手朝政一般。
孟初只问:“是我们只有满年,还是我和你,都只有满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