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并不觉得钦佩,反而愈发看低您,事后越想越觉得您面目可憎,虚伪至极,直到后面,小大人金榜题名,奴家也是对你暗含怨恨,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欧阳戎欲语,罗娘却主动倾身,为他倒酒,含笑打断:
“小大人无需安慰奴家,奴家身处风月场所,也是那俗人中的一员罢了,哪里超脱的了。
“小大人可知,后面,您上书直言,批评长乐公主,劝谏圣人,最后被打入大牢,被师长们托关系,才狼狈出来,贬官发配到江南小县,这件事,奴家刚听的时候,是何心思吗?”
欧阳戎不答。
叶薇睐主动开口,冷笑看着这个落寞妇人:
“当然是暗中得意,觉得我家檀郎罪有应得。”
罗娘转头注视了会儿叶薇睐,似是被她银发胡姬的面容吸引,少顷,妇人轻轻颔首,低头道:
“小娘子同为女子,果然懂奴家心思,所言不错。
“那时,奴家是暗中得意的,心道你欧阳良翰一直装君子,总算撞到不该惹的人了,也有今天。
“至于你当时批评长乐公主等权贵的那些罪名,奴家反而觉得没什么所谓,权贵自然凌驾于百姓之上,这就是现实,不是吗……所以对于您主持公道,有点暗暗埋怨,觉得您惹大人物们生气不对,反而容易迁怒大伙,觉得你过于幼稚了。”
欧阳戎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喝酒,有些平静。
裴十三娘深深看了眼罗娘,转身提起酒壶,为欧阳戎的空酒杯倒酒。
公子独饮的有些快。
胡夫突然道:
“不怪你,别说你们青楼歌姬们了,放眼天下,不少百姓的想法估计与你一样,惧怕权贵剥削,可对于抨击权贵之人,又是别样情绪,甚至会觉得他多管闲事……这样的人,咱家在宫中见多了。”
欧阳戎放下酒杯,盯着杯中剩余的酒水,缓缓开口:
“那时在下没想那么多,只为心中一口气,就备棺上书了。”
不知为何,罗娘蓦然激动道:
“奴家知道!奴家后来全都知道了。”
她抹了抹眼角,深呼吸一口气,道:
“但奴家不是自省得来的,而是宿命惩罚落在了奴家头上,不得不领悟。”
众人疑惑间,罗娘强笑道出:
“其实见到小大人时,奴家已经老大不小了,年轻时曾是楼内的首席歌姬,再加上琵琶技艺精湛,在洛阳都是排得上号。
“那时不知有多少权贵子弟追求,为了买奴家一晚,都抢着一掷千金,现在回想,那段时光过得真快啊,转眼就已经到了该赎身的时候,但奴家心高气傲,一直找不到合适去处。
“也是这个缘故,才有嫉妒您的人,联系奴家,来搭讪小大人,其实奴家当时也有些非分之想,想着假戏真做也不是不行,可是后来您也知道,您全程目不斜视,连眼神触碰的机会都没有。
“宴会一散,小大人就第一个起身走人,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偷瞄过奴家面容,都毫无印象了。
“所以后面得知公子落狱贬官,奴家除了这位小娘子说的心思外,深夜也有暗暗幻想过,小大人会不会回心转意,后悔拒绝奴家,反而穷追不舍的追回,那种幻想实在令人沉醉。”
她嘲讽一笑,指着自己:
“奴家甚至还天马行空的想过,那时候再答应也未尝不可……现在看来,真是可笑可叹。”
众人都有些沉默,看着面前这位憔悴可怜的歌姬。
罗娘与欧阳戎保持对视,继续道:
“您被贬后,说来也巧,长乐公主府上继续召歌姬戏班,奴家那时觉得这是个好去处,再加上,当时还共情过长乐公主,心中难免有些亲近之意,于是便去了,结果……”
她讥讽一笑:
“奴家算是尝到了报应,长乐公主喜怒无常,听多了后就厌了琵琶曲,奴家百般讨好都无用,她嫌奴家年老色衰,将奴家打发出去,可原来的教坊司各楼已经不接收奴家这样的大龄歌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