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旬撑着伞,沉默地注视墓碑,先和母亲介绍了齐元霜:“今天带了朋友来看您。他齐元霜,是个医生,之前在蹊水镇就和他认识了,今年才重新碰上面,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他。”
往日热闹的齐元霜只是站在一边,轻声应和他的话:“阿姨好,我是齐元霜。也是之前在蹊水镇住过的江莺莺。”
雨天打扫总是麻烦,陈方旬却很细致耐心地擦过那道墓碑,尽管总会有新的雨水落在上面,他却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套动作。
以齐元霜作为话题后,他一时间又是无话可说,分明有很多事值得说出口,但深吸一口气后,他还是只余沉默。
雨声能将所有思念之音掩藏,也能将所有期待缅怀送达。
陈雪蓉生前对他总是愧疚居多。
愧疚自己要将照顾女儿的责任加到儿子身上,愧疚自己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没有给一双儿女正常幸福的家庭。
于是恨不得揽过所有的苦难,尽可能把好加诸在孩子身上。
加倍的爱里何尝不是加倍的补偿。
陈方旬能感觉出来母亲看向他的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永远带着愧意。他鲜少直白表达自己的情感,更擅长的永远是闷头做事。
陈雪蓉看向他时,他便全盘接受那些愧意,默不作声接过重担,坚定地向前行走,绝不走回头路。
也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点长大。
他们三人就在对彼此的愧疚之间,于风雨飘摇间搭起一叶扁舟,慢慢悠悠地往人生的旅途上驶去。
细雨携风轻柔抚过伞下他的面颊,像是母亲对孩子日复一日的留恋。陈方旬下意识伸手去接雨丝,却只能感受到雨丝与风从指缝间穿行而过。
他收回手,良久之后,才转身对齐元霜和陈雅瑛闷声道:“走吧。”
陈雅瑛小心看着兄长寡淡默然的面孔,松开齐元霜的手,安静钻进兄长的伞下,像幼年时那样,挽住了兄长的手臂。
陈方旬一怔,低头看见她安慰的目光,勉强笑了笑,低声问道:“还要哥哥背你啊?”
“那哥哥要背吗?”陈雅瑛问他。
齐元霜接过陈方旬手中的伞,站在一旁撑伞为兄妹俩挡雨,陈方旬半蹲身,轻松背起陈雅瑛,掂量了两把:“重了。”
陈雅瑛把头埋在兄长的脖颈间,闷声闷气:“我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妈会开心的。”陈方旬说,“我也有好好照顾你。”
“嗯。”陈雅瑛低声应了一句。
好一会儿,陈方旬才察觉颈间有点湿意。陈雅瑛蹭了蹭他的脖子,含糊着开口:“我好想妈妈。”
陈方旬把她往背上托了托,背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点,生怕把她摔了。
很早以前也是这样。雨天,大学毕业的陈方旬背着妹妹送陈雪蓉下葬,十一岁的陈雅瑛贴着他的背,手里拿着一把伞。
兄妹俩走过湿漉漉的地面,一步一步往出租屋走。
路上很安静,只剩雨水的声音漂浮在耳边。
陈雅瑛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没有拿着伞。
陈方旬回过头,雨水的声音里多出了第三道声音。
齐元霜和他们并肩行走,手里的黑伞将三人撑住,隔绝了外界的雨声,只余沉闷的寂静。
他看向注视他的陈方旬,问道:“怎么了?”
陈方旬摇摇头:“没什么事情。”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冷硬,多补充了一句:“谢谢你来看我妈。”
“这有什么好谢的。”齐元霜说,“是我自己要来看阿姨的。”
陈方旬的齿根蓦地泛起痒意,他咬咬牙,对他道:“还是谢谢你。”
谢谢齐元霜替他撑伞。
黑伞往他的方向倾了倾,齐元霜嘴角往上翘了翘:“不客气。”
“回家吧。”他对陈方旬说。
他们三人共撑一把伞往墓园外走,却被一道清越的男声喊住:“陈助理?”
伞面上移一寸,出言喊住他们的人捧着一束花,惊讶地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