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小姐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他说话,像是一块寒冷的坚冰,他实在无法通过对方神态的细微变化,看出自己有没有回答出正确答案。
“——您呢?”
话语的最后,亚历山大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我对侦探小说整体上不是很感兴趣,我会觉得有一点点的枯燥,但真要说的话,我喜欢福尔摩斯。”
“最老派,最古典的大侦探。谁不喜欢呢?”亚历山大立刻附和道,“他有一种优雅的高贵气质。”
伊莲娜小姐依旧不搭理亚历山大,她伸出手,从艾略特秘书手里接过平板电脑。
“就在刚刚,在亚历山大先生你走进大门的时候,《油画》杂志社的官网上刚刚更新了一则新的通告,内容是关于我们这一次舞台上的访谈的。”
安娜又一次变换了话题,就像她刚刚提起上一个问题那样突兀。
亚历山大顾不上思考总监女士的脑回路,立刻被女人所说的内容抓住了全部的心神。
安娜打开平板电脑的屏幕,《油画》的主页上已经出现了一则被置顶的文字内容,只经过简洁的排版,在版面设计极为精巧的《油画》官网上,反而显得格外的醒目。
像是没有来得及经过任何的版面修饰,直接被伊莲娜小姐以她的艺术总监的权限,命令立刻上传上去的。
“顾先生说,今天每个人都在这场采访上收获了很多。包括,卡拉,卡美尔,甚至是莫奈。”
“他说整座艺术史上人们关注功成名就的大画家多,观察那些艺术行业里同样辛苦付出的失意人少,关注那些本来就处在聚光灯中心的成功人士的多,关注那些不被璀璨光芒照到的阴影的少。”
安娜看向顾为经。
“他说,要是那些愿意去做这些有关艺术界相对不那么闪耀的人士的研究者,能够得到鼓励,就更好了。”
“我认为,有些时候,痛苦是成就伟大的必要的催化剂。欲戴王冠,必要承受其重量。这没有什么好说,顾先生则说,这种痛苦是不是自身便带有其特有残酷性,甚至艺术家的创作,是否又本身带有将痛苦美化的意味?比如,那幅著名的《撑洋伞的女人》或者《临终的卡美尔》。”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马太福音》。”安娜说道:“那些光茫照耀之下的大艺术家,就像磁铁,吸引着四周的一切光茫,也许反而剥夺了人们感受那些不那么成功者的悲欢的能力。”
“这些就是艺术的阴影。”
“我们两个没有说服彼此,没关系,我们又同时都认同一点,那就是天才不孤立存在的,就像一个画家,他是家庭,社会,爱情,种种种种的力量,种种种种挣扎的结晶。而艺术史的研究,既应该感受这的力量,也要感受这样的挣扎。”
“去感受他们做出那些抉择的理由。”
“因而,失意者基金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会把注意力投注在这样的方面之上。艺术史不只是由提香、贝尼尼、卡拉瓦乔这些人构成的,他们很璀璨,他们很重要,他们很伟大。但与此同时,在他们画教堂宏伟的穹顶画的时候,世界上也有很多小画家存在,画家行会里有很多卖一到两枚铜币流水线作品的廉价画师,小市民家庭里也会攒钱像照照片一样,为家人留下画像,这也是艺术史的一部分。这也能代表着人文精神。就像莫奈不只是莫奈,他是家人、朋友,日常所接触的一切的结合。理解他们,也能更好的帮助我们去理解莫奈。”
“那么,这就是学者的作用。”
“他们不断的研究着这个社会,也让人们不断的深入理解着四周的一切。”
“未来的多年之中,每年所评选出的获奖者里,都会包括一位这样的学术写作者。我们也会希望一些学者,去把目光关注到这些方面。”
安娜说道。
“你,你想让我写一篇关于莫奈的著作么?”
亚历山大眉头紧锁。
“不,准确的说,是顾先生提出了这个建议,他希望让你写一篇关于卡美尔的著作。看上去,你很擅长这一点,不是么?其实如今会看过去,不断有新的文献被发掘,卡美尔,这位印象派有史以来,著名的模特,正在脱离简单的模特形象,变得更加立体。”
“《油画》杂志社会尽可能的提供文献资料方面的帮助,但不会对具体内容加以限制。不光是你了,我们还会资助不少的学者完善这样的研究,并评选出其中最优者。当然,我们的资金有限。”
“对于您来说,这可能是无偿的,但我觉得也无所谓。这不就是你所想的么……你没有钱,便拿出力所能及的东西来,拿出你的精力,去帮助卡美尔?”
亚历山大初听觉得愕然。
后听,觉得手脚冰凉。
亚历山大在舞台上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可不是真想要“帮助卡美尔”的。
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他的那篇论文是怎么一回事了,而这种事情是这样——学术研究,偶尔会出错,但通常来说,都是研究的人越多,受到的关注越多,受到裹挟的越小,结论遍会越清晰。
亚历山大原本想的就是搞个大噱头来吸引眼球的。
只要够有话题度,够有利益,阴谋论往往就很有市场。
可现在。
情况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金钱方面的利益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亚历山大最想干的事情,就是把这件事情完全揭过去,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单纯就是他犯了个错而已。
做研究还不能犯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