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布包着碎冰,往郑来仪红肿的嘴唇上按,也没有多问一句——也没什么好问的,她知道主子从哪回来,又见过了谁。
本来还因为主子又一次抛弃了自己,带戎赞出门而有些生气,但看她神思恍惚地从军营回来,终究是叹了口气。从来在自己面前都要强的小姐,似乎这一次却没赢过那叔山梧。
紫袖看着那嘴唇差不多消了肿,便给郑来仪换了身衣服,问她:“晚上于都督设宴,给第九旅接风,严大人问您去不去?”
她说完欲盖弥彰地补了句,“——去不去都行。”
郑来仪掀眉看她,似是因她补充的那句有些好笑,故意问:“你什么意见?”
紫袖扁了扁嘴,讷讷道:“不是该避嫌么……”
“有何嫌可避?”
紫袖哑巴了,不知如何回答。
“连你都这么想,我还怎么光明磊落?”郑来仪扬眉,“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
紫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唇角红得明显的地方,“——这还叫没什么?”
“大胆。”郑来仪掩唇,转而低声,“是那疯子魔怔了……”
紫袖吐了吐舌头,索性继续大胆:“主子,您为了那叔山梧一夜没睡,又一个人跑去军所,既如此,当初为何要拒了他求娶,这么老远跑到陇西来呢?”
郑来仪沉默下来。
她和叔山梧之间,似乎有什么变了,但细思起来,什么也都没有改变。
紫袖见她神色沉郁,担心自己话说过了头,忙道:“主子莫怪,婢子没有旁的意思,无论在哪里,婢子都乐意跟着您,只要您开心就好……”
哪有那么多开心就好的事呢。郑来仪叹一口气,紫袖见她如此,忍不住红了眼眶。
郑来仪拿起帕子,去替她擦了擦眼角,嗔怪道:“你这丫头,哭什么……”
紫袖扁着嘴,只能道:“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郑来仪看着她,眼眶也渐渐发红。
主仆二人相对垂泪时,房门突然敲响了。紫袖小步去开门,看清来人,连忙行礼:“严大人。”
严子确站在门外,颔首:“姑娘可方便?”
郑来仪站起身,走到门口:“方便,大人请进。”
严子确没立即动,看郑来仪神色似是哭过,关切道:“怎么了?”
郑来仪笑了笑:“没事,就是方才和紫袖闲聊,有些想家罢了。”
严子确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笺,递了过来:“那这信可真是来得及时。”
“怎么了?”郑来仪将信接过来,看清上面熟悉的笔迹,眼神一亮,“是母亲的信!”-
目送郑来仪离开后,叔山梧便在西郊行营一直待到了天黑,忙着主持营务、清理后事,这趟跟着叔山梧冬巡的将士,不少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精兵,入城时他始终落在大部队后面,务必亲自确保所有人无论生死都被完整地带回,也因如此一开始郑来仪在城门并未等到人。
营中有主将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决云始终跟在叔山梧近前,他能看出主子平静的状态下是暗潮汹涌,马不停蹄地忙碌,实则是为自己难以平静的心绪找一个出口。
这一天太过漫长,于涿来请副使大人去官舍赴宴时,手下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叔山梧会婉拒,谁料他坐在案后揉了揉眉心,还是点头应允了。
晚间的筵席气氛严肃,不闻曲乐和笑谈声,逻娑川发生的意外让西洲营中,大家本没有庆祝平安归来的心思,但节度使大人做主提议,下面的人也不能驳了这份情面,筵席上众人埋首喝酒,不少男儿都红着眼眶。
“依照西洲营上报的冬巡名单,大人已为各位将士上报记功,牺牲者及其家人另有抚恤。”顾亭仑宣布完,坐回席中。
严子确坐在上首,见大家都心情抑郁,便也没有多说话的心思,转头见郑来仪垂首坐在一旁,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眉心微沉,正欲举杯宣告最后的散席酒,忽听前面有士兵通传:“副使大人到!”
席间的将士们纷纷起身,转身向外,对着行色匆匆踏进厅内的人行礼。
“卑职来迟,大人恕罪。”
叔山梧在厅中站定,向着严子确一拱手。郑来仪捏着手里的杯子,目光与他貌似不经意的一眼相撞,迅速垂下眼睫。
“无妨,你辛苦了,快坐。”
严子确颔首,示意自己左手边空着的席位,等到叔山梧从容落座,才又道,“方才我已做主,为此次冬巡的将士们计功。圣人一直关注陇右军情,后续还会将大家的名字上报兵部,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若非我负伤带队,逻娑川初探时未能亲力亲为,死伤或会更少一些,终究是因我之过,才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叔山梧看了一眼席间诸位,肃声道。
坐在他下首的邓解闻言,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却捕捉到严子确凌厉的目光,终究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