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寿犹豫道:“适才提起陆郊之时,颜氏神色有异,那些悲愤之言似乎也并非全冲我而来,我担心是陆郊伤了其母之心,乃至颜氏死志愈坚。”
“你是说……做儿子的把自己娘亲给逼死的?”戴若水手掩樱唇,眼中满是惊色。
“不过是猜测而已,看颜氏如今神思恍惚,也不好多问,好容易才将她从鬼门关上抢回来,万一处置不好,岂不又将她给送了回去……”丁寿揉着额头,也觉发愁。
戴若水眨了眨眼睛,“那你想过了没有,你连人带棺材的都抬进自家了,人家儿子找过来又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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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程澧见过老爷。”程澧进了书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起来吧。”丁寿抬手道。
“谢老爷。”程澧起身,一抬头见屋里除了在书案后端坐的自家老爷,还有一个秀丽少女在书架旁翻阅着架上书帙。
这女子看着眼生,从未见过,只从那随意举止看,当与老爷关系匪浅,程澧心中不由暗赞:自家老爷果然风流种子,恁快便又吊上了一个美人儿,看来后宅中免不了又要纳新了,当下不敢多看,急忙垂下头去,“老爷夤夜见召,可是有何急事吩咐?”
“去给爷寻口上好的棺木。”丁寿随口道。
“啊?”
程澧一愣,自家老爷不过二十出头,现在便急着张罗寿材,未免太操切了吧,尽管心头疑惑,程澧还是识趣不敢多问,束手听命:“是。”
“天亮前置办好咯。”丁寿又叮嘱一句。
“这个……”程澧暗道这就有些难办了,只得实话实说,求恳道:“老爷明鉴,如香杉花板那等顶尖儿寿材可遇而不可求,便是有人家里早有备下的,小的也得花些时日打探,今儿这夜眼看便过去了……”
“不必恁麻烦,选口上好的楠木棺即可,顺便再在府里置办个灵堂。”
程澧就算再不想多嘴,也不得不问了,“敢问老爷,给哪位办丧?”
“颜氏。”
丁寿将那母子二人的事略微交待了几句,当然他不会说颜氏如今正在他后宅床上躺着,只道陆郊病体沉重,无暇承办一应丧事,他丁大人仗义助人,伸出援手罢了。
“老爷急公好义,古道热肠,实在是世人楷模,君子风范……”程澧赞颂不绝。
“噗嗤”,戴若水听程澧把那小淫贼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简直是范蠡重生、葛繁再世了,心觉好笑得紧,终于没有忍住。
丁寿瞪了戴丫头一眼,有甚好笑?
二爷就算不会舍己为人,但拔毛济世的事儿从没少干啊,为了证明自己,他又吩咐道:“程澧,我看城外那义庄实在破败得很了,棺木曝露于风雨之中,对死者亦是不敬,你回头着人重新修缮一番。”
“是。”程澧应道。
“这事你上点儿心,别光捐银子,我瞧那守门的老东西眼珠乱转,怕也是个偷奸耍滑的,别让他把咱们给坑了。”丁寿事无巨细地交代手下。
“小人明白,会安排个伶俐人盯着的。”
戴若水插话道:“诶,小淫贼,既然你要修缮,就别只修那一处义庄啊,将陕西、岭南、湖广那些别省的义庄一同修了吧!”
那得多花多少银子,就算拔毛也不能一次薅太多啊!看着戴若水玩味笑容,丁寿瞪圆了眼珠子,咬着后槽牙道:“就照她说的办。”
程澧一听戴若水对丁寿的称呼,心里就一哆嗦,好家伙,后宅的姑娘太太们怕是没一个敢这么叫老爷的,这位姑娘真不是凡人,心中想法更加笃定了几分,立即应承道:“老爷放心,小人天一亮亲自去操办。”
言罢程澧还不忘向戴若水赔个笑脸:“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行善积德,那些亡者亲眷都无有您这份体贴周到。”
“银钱都是那小淫贼出的,你夸他便了。”戴若水咯咯娇笑,并不居功。
打住吧,再夸两句不定多少银子出去呢,丁寿满头黑线,想想那些让他破财的死人骨头便生气,拍着书案道:“老程,我便纳了闷,便是客死京城,直隶各州府和山东府县离京城才几步路?怎会堆了恁多尸骨在义庄无人葬埋?”
历来无主尸骨及家贫无葬地者都是由官府丛葬于漏泽园,既然进了义庄,说明那些死者起码都是有家有眷,丁寿方有此问。
程澧陪笑道:“叶落归根,运送灵柩归宁一路花费可是不小,再则运回原籍也未见得就会妥善安葬,与其停在家中冲撞生人,或者置于荒郊不顾而受人指摘,还不如就这样摆在义庄里呢,好歹眼不见心不烦,街坊四邻也说不出什么来。”
“若果真是无力葬埋,交给官府漏泽园即可,可既然已经运回家里,还要停尸不葬,那却又为何?”
丁寿讶然,那些人宁可眼睁睁见着自家骨肉至亲在棺材里烂了也不让他们入土为安,到底图个甚啊!
程澧一脸苦笑,“我的老爷诶,死人那点事还不都是做给活人们看的,家里面有儿有女的,谁能眼瞅着让自家长辈与旁人合葬,那怕不是得被旁人戳穿脊梁骨!婚丧嫁娶,都是人生大事,不都得讲究个体体面面,先人风光大葬,儿孙们出门腰杆儿也能硬气几分……”
丁寿嗤笑一声,满是不屑,“都他娘吃饱撑的,便是人死为大,可也得讲究个量力而行,总不好为了葬个死人倾家荡产,再把一家活人全给饿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