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屡屡有人失踪。
村民初时不明所以,央人结伙去寻,都如石沉大海,一无音信。
久而久之,村下颇多传闻,说是此地有妖物出没,专害过往的男女。
里正也曾数次向管辖州县呈报,但均无结果,无奈将情由写成告示,遍谕乡里,劝诫乡人勿往。
哪知纵使这般提防,仍是不免,数年来,十里坡左近七、八个村子,已有百余名男女不知所踪。
各村也曾聚筹银两,延请僧道前往探察,设法除妖。
不想那些和尚、道士虽来时满口大言,实则一堆脓包,纷纷如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这般几番下来,村民的心也冷了,不复四处延请高人,只纷纷将通向十里坡的小路拦住,以免受滋扰为幸。
因此这方圆数十里几成禁地,即便是在白日,也少有人迹。
老汉略一迟疑,寻思若听女儿之言,向林木匠买竹,少说也须数百钱,心下便有不舍之意。
又想妖怪一说,究属传闻。
失踪的村人虽众,却至今也没见那妖怪的影子,此事多半另有缘故,也未可知。
况且人常说“鬼怪夜行”,倘若真是妖孽作祟,想必这一清早也难以为害。
心下盘算一番,打定主意,摆摆手示意女儿继续前行。
蓝衣少女知道老父虽不明说,实是心疼那几个钱,否则也不致一大早,携两个幼弱女儿上山受罪。
瞧了一眼皱纹满脸的老汉,心下微生凄楚,想道:“我自己倒还罢了,可怜妹子跟爹爹一少一老,也要挨这般苦……唉,家中没个男人顶立门户,那……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呵。”又想:“逍遥哥同我两情相悦,偏生自小便不讨爹爹的喜欢,那还不是嫌他太过顽皮了?其实他……他在顽皮之外,有多少忠厚、仁义之心,又有谁晓得了?我回去要劝他早些将性子改改,再来向爹爹提亲,那时爹爹说不定便允了……”她面皮最薄,虽然只是心下盘算,却生怕给人瞧破了一般,一阵脸泛红晕,羞态宛然。
哪知怕鬼偏来鬼。
红衣少女见了爹爹摆手,知道这番定难早归,咯咯一笑,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阿姐,这下坏了,晌午前怕是赶不回去啦。”蓝衣少女心中一动,听不出这话是有意无意,嗫嚅着不答。
红衣少女又道:“咱们晌午前回不去倒不要紧,他又要傻等半天啦。嘻嘻,那家伙鬼点子多,倘若发起脾气来,不知这回替你遭殃的是阿花呢?还是阿黄呢?”她说的阿花和阿黄,便是家里养了多年的花母猪和大黄狗,近来已是老得走不动路了。
蓝衣少女忙不迭向身后一瞥,见爹爹尚在几丈之外,并未听到,这才小声嗔道:“你胡说甚么?谁……谁又鬼点子多啦?”心中奇怪她如何晓得自己心事。
红衣少女道:“还装糊涂?哼,我瞧阿姐你心里最清楚不过啦。”俯身拾起根枯竹棍插在背后,猛地双臂一分,举着砍刀拉个架势,竖眉瞪眼地道:“喂,没活腻的让开些,不怕死的便过来,李大侠挑梁子来啦!”自觉这几句说来像模像样,颇有三分那人的意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蓝衣少女心下雪亮,红着脸张了张嘴,待要拿话掩饰,却恐欲盖弥彰,更惹得妹子话多。
她知这妹子伶俐过人,嘴快如刀,自己万万不是对手,恐怕辩解得愈多,破绽便愈大。
犹豫一下,便没敢做声,只作低头赶路。
红衣少女兴头正浓,哪肯就此放过?
几步赶上来拍拍她肩膀,粗声粗气地道:“姑娘慢走。李逍遥行侠仗义,路过此地,有什么仇家要我替你料理么?那个……一条人命五文钱,三条命算你十文钱好啦,便宜得紧。”蓝衣少女听她模仿自己心上人的痴言疯语,倒真有七、八分相似,不过最后这“五文钱一命”云云,却显然是临时杜撰的。
忍不住羞恼之外,又觉好笑,“啪”地轻打了她一记,骂道:“你这疯丫头!留心给爹听见。”红衣少女笑道:“我又没跟人家鬼混,为什么要怕爹听见?”蓝衣少女气道:“你说谁鬼混?我教爹狠狠打上你一顿,瞧你怕是不怕!”她一时声音提得高了,老汉在后隐隐听见。
这老汉姓丁,盍村都唤他做丁老爹,妻子早亡,只得两个女儿相依为命。
他知这两女向来情同一身,小女儿秀兰活泼顽皮,胸无城府,最爱跟姐姐捣乱;大女儿香兰性情柔顺,贞静贤淑,便是同自家人说个话也要脸红。
是以二人斗嘴,每每以秀兰得胜而告终。
做父母的人,少有不疼儿女的。
但儿女一多,不免厚薄有别,大抵老实忠厚的一方,受的怜爱更多些。
此乃天下至理,便皇帝家也不例外。
当下笑眯眯地打趣道:“吵什么?秀兰,你又调皮了罢?香兰,你给爹说说,爹打她替你出气。”那姐姐丁香兰尚未答话,妹妹丁秀兰早叫起屈来:“好啊,爹,你又偏心!怎么是我调皮!”压低声音道:“喂,你再不替我说话,我就把甚么都讲出来啦。”丁香兰道:“爹自要打你,关我什么事?”嘴上虽如此说,心下却甚是忐忑,放慢脚步,竖起了耳朵,听她说些什么。
丁秀兰抽出背后竹棍,一下一下打着身旁的细竹,笑道:“好啊,就算你不肯帮忙求情,山人也自有妙计。……嗯,爹要打我时,我就给他讲笑话。他听得好笑,保准不打我啦。嘻嘻,你说这法子成不成?”侧过脸来盯着丁香兰。
丁香兰脸上微红,屏着气不语。
只听丁秀兰道:“这笑话可是亲眼瞧来、亲耳听来的,不是胡编,我说给你听听。……前晚上我喝多了水,肚子涨得好难受,半夜爬起来小解,模模糊糊听见后园里面有声音。我溜出去一看,是两只狗子!黑地里只见它们一前一后,又拱又刨地,热闹得紧,不知在做什么淘气的事。阿姐你知道,本来我是最讨厌狗子的,连咱们阿黄跟旁的狗打架,我都懒得理会,谁又耐烦管它们?可是又担心:它们这样乱扒,倘若扒坏了我种的鸡冠花可就糟啦。我只好走过去瞧瞧,一边走就一边想,这两个狗东西真要毁了我的花,哼,就割下了它的尾巴,种到地里去……”“我悄悄绕到北边篱笆那里,离得老远……啧啧,便瞧见那公狗子好厉害!把母狗子死死压在身下,弄得正欢。我以为两只狗在吵架,可是再一瞧,原来不是的!它……它下面有一条硬东西,又长又粗,好像咱们吃的萝卜一样,直直地插在母狗子那……那个地方,一抽一抽地,弄得不可开交。嘻嘻,阿姐,原来这两个人……啊哟不对,是两只狗,躲在那里做丑事呢。我瞧了一会儿,听见那母狗子汪汪地叫了两声,倒也奇了,不知怎么,我却听得懂的。只听她说:哎哟,你轻些嘛,人家那里好痛呢。那公狗子听了,便说:汪汪汪,你再忍一下,就快射出来啦。母狗子又汪汪两声,说:你不晓得,人家这样撅着,好累呢。公狗子气极了,啪地一声,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说道:汪汪汪,他妈的,你怎的这样麻烦?你当俺两个膝盖跪在这儿,就好舒服么?”讲到这里,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