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在头顶盘成髻,没有戴冠,只横插了一根墨玉发簪,低下头时露出雪白雪白的一截秀颈,上面弹眼落睛地缀着几颗粉色的吻痕和牙印,让他看得皱眉不已。
年少英姿风流,柔云缀丹朱,勾魂摄魄。
他解开自己身上的燕颔颜貂尾毛领斗篷给她披上,颜凝忽觉温暖,抬起头来看向谢景修,“爹爹,我不冷的,您身上还烧着呢,斗篷还是您穿……”
“我不是怕你冷,是不想看你露脖子!我与你说的话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谢景修神色清冷,苍白的脸上没一丝笑意,说话口气像是先生训学生,颜凝还是那副鹌鹑样子,唯唯诺诺地挨训,不敢顶一句嘴。
“真记住了?那你现在把我说的复述一遍给我听。”
老头真讨厌,病了还这么凶。
昨夜缠绵了一整宿,折腾太过,谢阁老临近清晨就发烧了,但要送别颜凝,他不得不强撑着过来。
“不许逞强,不许好勇斗狠,不许擅自离军,不许不带侍卫到处乱晃,不许轻信他人,不许酗酒,不许露足,不许和人嬉笑玩闹,不许和表舅搂搂抱抱,不许狐假虎威用爹爹的名义为难赵大人,不许受伤,不许与其他男子多话,不许……还有什么来着?”
“不许忘了我!呵呵,最要紧的你第一个就先忘了,可见我谢某人在你心里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颜凝痴痴地看着冷笑的谢阁老,并不理会他无事生非的抱怨,郑重地对他说:“爹爹,等我回来。”
那么多人看着,他不能抱她,不能吻她,不能与她有一点亲昵,连刚才给她穿斗篷都已经是逾矩,跟她多说了几句话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猥琐的谈资。
谢景修无奈叹了口气,“你放心,不会见什么泉林姨母的,也不会答应别人提亲,我等你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把你抓回来。”
“好!”颜凝双目弯弯嫣然一笑,稚气甜美若嫩柳初桃,“那我走了,皇上等得脸都发青了哈哈哈……”
她轻轻一跃飞身上马,驭马小步跑到荣亲王身边,忍不住回首又看向不远处凝望她的谢阁老。
荣亲王见她这幅恋恋不舍的模样也不忍心说她,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城墙上吹冷风的永嘉帝,高声下令出发。
颜凝留恋地望着无声与她对视的心上人,他面容俊美儒雅,双眸沉郁景穆,长身玉立,挺拔如松如柏,背负双手站在那儿自带官威,大风带起他绯色的官袍将袍摆翻动不休,清冷萧瑟。
“爹爹,等我回来。”她轻声呢喃,不知道是说给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可他却似有所感,竟遥遥对她点了点头。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他知道,他的小阿撵又忍不住要哭了。她总是这样,害他心疼。
她喜,他暖日春风萦香;她悲,他凛冬暗夜茹檗。她是金灯菟丝,死死缠绕他心上,爪刺筋脉,饮他心尖血,绞杀他性命。
“走了。”队伍已经动起来了,荣亲王不得不狠下心催促颜凝。
“嗯。”
颜凝咬咬牙转过头去策马而行,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豆大的珠串一落下就被大风刮走,洒了一路……
墨云远飘,不复回首,多少情爱欢纵,只作追忆。
谢景修背手站在风中,极目凝望颜凝离去的背影,他还没来得及娶她她就走了。
罢了,他们本是有违天伦,世所不容,就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样可以在心里娶她,给她穿上嫁衣,与她交拜天地,喝合卺酒,挑红盖头,结发而眠,许下三生三世。
直到远去的队伍从视线中逐渐消失,落寞的次辅大人还在那儿伫立眺望,永嘉帝站在城墙上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冷冷丢下一句“不成体统”,转身摆驾回了皇宫。
其他来送行的大小官员自然也都看在眼里,清流一派的人心里很为谢阁老捏一把汗,而曹太师一系则暗暗幸灾乐祸拍手称快。
曹鷃原先还对谢景修扒灰的传闻将信将疑,也不是没想过这是不是他故意做局。
毕竟这种淫秽龌龊的丑事怎么看,都不像会发生在那个严苛寡情的谢阁老身上,他做了十几年的鳏夫,连小妾都不添,和儿媳妇私通?
绝无可能。
可今日一见,且不说这个儿媳妇的确是个沉鱼落雁的绝色佳人,光这两人脉脉含情依依不舍之态,就不是能作伪的。
而且大庭广众之下,这谢景修居然不畏人言堂而皇之地和儿媳窃窃私语了大半天,还解了自己斗篷给她穿,啧,这是豁出去连脸都不准备要了。
那他能为了这个女人三番两次顶撞永嘉帝,开罪了皇帝被罚跪又有什么奇怪。
曹太师回味皇帝离去时阴鸷的眼神,心中蠢蠢欲动,是时候添把火,送这个沉迷女色自毁前程的眼中钉上路了。
颜凝走后谢景修就病倒了,通宵纵欲罚跪淋雨之后,又陪他的小心肝黏黏腻腻地云雨了一整晚,连着三天两夜没合眼,还带着烧勉强吹了半日冷风送别,最后晕倒在回去的马车里,被人发现时已然不省人事,就此一病不起。
在他因病修养的这段日子里,曹党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倒谢大业,每天都有人上疏指责他不顾廉耻与儿媳有私,结果闹得永嘉帝大发雷霆,直言没凭没据的事,谁再敢提这个就革职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