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转身走到穆羽身边,拉住穆羽的手道:“也许真的像爹爹说得那样,是女儿多心了,但女儿有些不明白,为何爹爹对此人如此欣赏,甚至有些偏爱呢?”
穆羽道:“你还是觉得,仅仅二十余天,爹爹便让他做了地字号头领,这个决定有些草率?”
穆桂英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穆羽示意穆桂英坐下,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地道:“不错,爹爹确实对他很是赏识,让他当地字号头领,爹爹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想当年,爹爹带领旧部来此占山为王,目的是远离战祸,经过一路艰辛长途跋涉,爹爹才找到这个落脚之地,而当时这里已有好几股势力,分别盘踞在各个山头,虽然爹爹已厌倦了争斗厮杀,但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初创立的山寨频频受到周边山贼流寇的侵扰,旬月间竟有二十多弟兄伤亡!
痛定思痛后,爹爹才终于明白,要想过真正安宁的生活,首先自己要变得强大,于是爹爹整顿余部,一年内左征右讨,踏平了骚扰穆柯寨的几股势力,杀得他们或远遁别处,或望风归降,这才在此地真正站稳了脚跟,也正是从那时候起,穆柯寨的名声在绿林中传扬开来,不少英雄好汉慕名来投,穆柯寨逐渐发展壮大,后来在桂英你的建议下,穆柯寨又收留了许多逃兵壮丁以及难民,山寨势力范围一扩再扩,最终成就了如今的规模!”
穆桂英不解地道:“这些往事,爹爹曾说与女儿听,女儿也一直铭记于心,如今爹爹再度提及,莫非还有一些女儿不曾听闻的故事么?”
穆羽摆摆手,示意穆桂英不要打断,然后接着道:“爹爹并非老生常谈,只是因为桂英你离开穆柯寨太久了,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穆桂英见父亲面带忧虑,于是柔声道:“是女儿不孝,一直没回来看望爹爹,以至于对山寨的现状一无所知,请爹爹原谅。爹爹如此忧愁,难道这些年穆柯寨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么?”
穆羽缓缓摇了摇头道:“正好相反,穆柯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安乐得很!”
穆桂英眉头一皱道:“那爹爹为何如此烦恼呢?”
穆羽叹了一口气道:“爹爹乃是行伍出身,年轻时不好读书,只想凭借一身本领建功立业,却无奈君王昏庸,只能远遁山林,落草为寇,经历了不少艰难险阻,才建立了穆柯寨。
爹爹本想借着这份基业,于此深山安度余生,但随着穆柯寨声威日隆,规模扩大,爹爹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多,肩上的胆子也愈来愈重,离想过的那种逍遥日子反而越来越远了!
桂英你也知道,当年爹爹只带了一百余人来此建立穆柯寨,而今这穆柯寨内却已足有两千多人,其中除了收留的逃难老百姓外,其余都是附近山头收编的山贼流寇、战场逃兵和慕名来投的绿林好汉。
这些人打打杀杀惯了,大多好勇斗狠,身上邪气与戾气并存,而山上本来生活就枯燥乏味,除了巡山练武便是喝酒赌钱,几碗黄汤一落肚,这些人很容易便故态复萌,打架斗殴自是屡见不鲜,甚至有时还有人丧命!
爹爹常年带兵,深知其中利弊,这些人若训练得当,用于战场之上自是虎狼之师,但爹爹来此本为隐世避祸,无意参与战事,而穆柯寨声威日隆后,连宋辽两国边界守军也不敢轻易来犯,更不用说其他山贼流寇了!
古时亚圣孟子说得好:“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句话用来形容现在的穆柯寨实在太贴切了!
自从宋辽休兵罢战之后,这些年来穆柯寨的确安乐得很,然而外无战事,内无娱乐,要想管教好那些草莽之人就相当麻烦了。
若是以前,爹爹还有那么多旧部兄弟帮忙管束,没有人敢造次,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爹爹带来的旧部老的老死的死,已所剩无几了,而爹爹也日渐老迈,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由于缺乏管束,近两年来,寨内不守规矩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成群结队,私自跑到山下村镇劫掠乡民,爹爹盛怒之下,惩罚了那几个违反寨规之人,没想到他们不仅不思悔改,而且还煽动其他人,意欲犯上作乱!”
穆桂英闻言,气得柳眉倒竖,一拍茶几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些贼徒走投无路之际,是爹爹收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不仅不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实在可恶!对付这种狼子野心之徒,爹爹应该杀一儆百才是!”
穆羽苦笑了一声道:“正如桂英所言,爹爹当时的确是这么想这么做的,但让爹爹大失所望的是,当爹爹下令处死那几个犯上作乱的恶徒时,不仅有人为他们开脱求情,而且还有人提前给他们通风报信,甚至还有人与那些恶徒臭味相投,一起逃离了穆柯寨!”
听了穆羽此言,穆桂英既诧异又震怒,良久才道:“敢问爹爹,那些作乱的贼徒最终去往何处了?”
穆羽道:“那些贼徒并没有远离穆柯寨,就隐没在群山之中,除了下山作恶外,他们有时甚至还会骚扰我穆柯寨,劫掠穆柯寨的粮食!”
穆桂英道:“岂有此理!爹爹为何不整顿下属,歼灭这帮叛徒?”
穆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爹爹何尝没有想过清理这帮祸患,但这些贼徒十分狡猾,他们并没有另起山头,而是游窜于附近山头,到处建立巢穴,加之他们对附近的地形也十分熟悉,只要看到我穆柯寨的队伍,他们就立刻化整为零,远遁于山林之中,所以爹爹好几次派人前去剿灭,最终都无功而返,几次三番之后,爹爹不得已打消了剿灭的念头。谁知这帮叛徒仍不肯罢休,经常跑到穆柯寨势力范围内,煽动人心,这两年来,竟有上百人受蛊惑加入了他们,成为了我穆柯寨的一大威胁!”
穆桂英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地道:“爹爹的想法,桂英有点明白了,之所以重用李存孝,原因之一是他从军多年,熟悉这些草莽人士的生活习性,其二是因为他军官出身,武艺不错,能够镇得住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其三嘛,是因为爹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穆羽点头道:“桂英不愧为爹爹的女儿,一点就透,但爹爹这么快便提拔中用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个人喜好。”
穆桂英颇为诧异地道:“莫非爹爹还有其它考虑?”
穆羽道:“也不是有其它考虑,只是爹爹刚收留李贤弟时,和你一样对他并不了解,所以刚开始只是将他与其它投奔之人一样对待,但爹爹很快便发现此人与众不同,他不仅很快就融入了穆柯寨,而且行事作风极其严谨自律,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同,但真正让爹爹决心重用他的是另外一件事。”
穆羽顿了顿,回忆道:“半个月前,那些叛徒又一次对穆柯寨图谋不轨,意欲劫掠爹爹派往山下城中采购的队伍,而那一次李贤弟正好在护卫的队伍中,面对叛徒的突然发难,李贤弟临危不乱,及时喝止住了慌乱的众人,安排护卫队保护好货物后,他又一马当先,连斩了七名叛贼,一举吓退了贼众,保住了货物,所以他回寨以后,爹爹便当众任命他为地字号头领了!”
穆桂英听罢,禁不住感叹道:“临危不乱,身先士卒,勇不可挡,皆是为将者不可多得的优良品质,如此说来,他虽不似前朝十三太保那般勇猛无敌,但也不算辱没这个名字了!”
穆羽点头道:“不错,爹爹戎马多年,也曾见识过不少良将猛将,通过爹爹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李贤弟此人绝对称得上将才二字,只可惜宋帝昏庸,奸臣当道,有才之人不仅无出头之日,甚至还有可能背负奇冤,落得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地步!”
穆桂英心思何等细腻,听得父亲此言,便明白他不仅仅是在说李存孝,而且还暗指杨家的遭遇,于是回道:“爹爹说得虽然有理,但大宋朝内仍有不少正直之臣,四海之内也有不少忠心为国之士,而且越是在危难时刻,越需要有人挺身而出,若是人人都放弃努力,放弃希望,那天下岂不更加混乱,有识之士岂不更无出头之日么?”
穆羽见劝不住穆桂英,沉默了片刻,轻叹道:“爹爹已经年迈,人越老,想法也就越简单,现在爹爹只希望桂英你能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至于江山社稷、国家危难、黎民百姓,这些爹爹都不想去理会了。”
穆桂英正欲开口,穆羽又一扬手道:“爹爹知道你的想法,你从小便与众不同,志存高远,如今连遭厄难,更是不会轻易认输,之前爹爹所说的,只是爹爹的想法,不会强加于你,爹爹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想做什么,爹爹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如果哪天你累了,不愿再飘泊,爹爹这里便是你歇息的港湾。爹爹今天起得太早了,想回房歇息一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穆桂英凝望着父亲,这才发现他眼窝深陷,眼圈发黑,极有可能是因为昨夜一宿没有安睡,心中不禁又涌起一阵歉疚,此时此刻,她很想说些什么,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搀扶住穆羽那略显佝偻的高大身躯,一起往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