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青石路走了约一刻钟,便到了二门,内院里伺候的丫鬟已经在等着了,只见这几个丫鬟面貌清秀,衣着简单,并未穿金戴银,但站在那里,一举一动自由章程。
见着宝钗一行人,为首的丫鬟和煦说道:“薛姑娘,请您随我来。”旁的话一句也不说,外头的婆子亦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退下。
薛宝钗自忖也是见过世面的,荣国府的丫鬟们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小姐还要富贵,但瞧着规矩上,比眼前的丫鬟还差了几分。
这等做派,甚至让宝钗恍若瞧见了大公主的贴身宫女。
这份管家手段,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宝钗暗自感慨,走过了小花园,便到了黛玉理事的院子。
“林姑娘。”宝钗屈膝,率先向黛玉行了个礼。之前在荣国府的时候,以王夫人为纽带,两人以亲戚论交,自是能姐姐妹妹的混着叫。
然而此时世殊时异,黛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五阿哥福晋,只等到了岁数成婚,而宝钗却成了大公主的伴读,两人之间在亲戚之外,又多了份尊卑。
黛玉侧过身子,半受了宝钗的礼,笑盈盈说道:“宝姑娘瞧着愈发精神了。”
黛玉这话,却是出自真心,宝钗入宫之后,黛玉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今儿个一瞧,只觉着较之在贾府的时候,宝钗瞧着要舒展许多。
这也难怪,再如何说宝钗母亲与王夫人是嫡亲的姐妹,说破天去,薛家依然是寄人篱下,更何况王夫人上头还有婆婆,宝钗在贾家也得时时小心,刻刻注意。
入了宫,虽说也得侍奉大公主,但大公主身旁光伴读就有六位之多,宝钗到底能有歇息时刻。更何况,自宝钗入宫之后,薛家的生意果然好了起来,尽管薛蟠依旧是个不中用的,但那等偷奸耍滑的掌柜已经不敢再过分糊弄,薛家的家业虽然回不到薛父在的时候,但也止住了颓势。
“这可不就是托你的福吗。”宝钗笑容中带着小心:“现在家中日子愈发好了,我和母亲总算能放心下来。”
黛玉见着宝钗这谨慎模样,兴致便淡了几分,她意兴阑珊地问道:“宝姑娘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宝钗素来便会看人颜色,黛玉的这份寥落,她又如何不知,但她依旧面不改色,笑着说道:“好叫林姑娘晓得,大公主婚事已经定了,一个月后便是婚期,蒙公主恩典,赐我为三品的女官,伴着公主嫁去科尔沁,我特特来与你道别。”
黛玉微微向宝钗探过身子,关切地问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一切可准备好了?你”
说着,黛玉咬着唇,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语,再问深了,难免有不敬皇家之疑。
黛玉的未竟之言,宝钗心头明白,她咬唇笑了:“一应事宜自有礼部操持,我妈妈和哥哥,也与我收拾了一应药物用品,科尔沁离京城也不算远,实在缺了东西,捎个信让家里送去也罢了。”
顿了顿,宝钗的笑中又露出了丝无奈:“其实早些日子,大公主特特问了我们,愿不愿意陪她去草原。”
“那怎么”黛玉欲言又止的问道,都无需再询问宝钗如何回答,只听着她来道别之语,已经尽知。
宝钗一贯温婉的笑从脸上褪去,她看着黛玉,眼中如同有火在燃烧:“早些年我父亲去后,家中哥哥不成器,不怕你笑话,家业早就开始落败了,以前我只气,我为何身为女儿家,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找个好人嫁了,能帮扶薛家几分,自到了大公主身旁,眼见着在薛家外头的生意顺了许多出去行商也无人为难,眼见着薛家越来越好,更别说陪着公主去蒙古,还能得个女官的身份,我知足了。”
更何况,宝钗更有自己的思量,她身为商户女,即使是皇商,在门第上也低了一头,左不过嫁去同样经商的其他人家,或者嫁个根基浅的官员,这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当年母亲隐晦提及的,荣国府的宝玉,都得百般筹谋。
这还是王夫人是她嫡亲姨母的份上,更何况,王夫人中意她,更多中意的是薛家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家就算在走下坡路,到底也有几辈子的积累,身为大房唯一的女儿,薛宝钗的嫁妆也是可观的,她若真和贾宝玉成亲,少不得要用嫁妆银子填补家用。
王夫人为了她这儿子,真是操碎了心,所为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也不为过。
贾宝玉现在是国公府的公子,瞧着千好万好的,然而花无百日红,等老太太去了,贾府一分家,大房袭爵,二房拿些银子就得搬出去,贾政在朝堂当差多年,也不过是个员外郎罢了,身为员外郎的次子,贾宝玉又能分得到什么东西呢,最大的一份可能也不过是老太太留下的私房。
更加上贾宝玉最厌恶仕途经济学问,又惫于读书,只不过在吟诗作对上有几分歪才,却也多得有限,外头交友虽广,却也都是风花雪月之辈,显见的日后没什么出息,若不找个家底丰厚的妻子添补,这贾宝玉未来的日子且不知该如何过。
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贾宝玉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如今薛宝钗被封了女官,就算出身仍然没法改便,她能挑拣的空间却大了,仔细择个上进之人,求得公主赐婚,也未尝不可,说不得就乘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直上青云。
黛玉也知宝钗是有大志向之人,也不多劝,只尽着亲戚的情分提醒着宝钗:“既然宝姑娘与我说着心中话,我也少不得僭越提醒一二,宝姑娘想得自是极有道理,只一点,宝姑娘就算去了京中,最好也留心瞧着薛家大爷,我虽不怎么出门,却也隐约听人提起过,近些日子薛大爷愈发荒唐了,许多事儿且须防微杜渐,若真出大事了,再后悔就晚了。”
宝钗心头一惊,她亦知黛玉不是搬弄口舌之人,必然是薛蟠的行事已经出格的厉害,她在外头当差为薛家奔前程,若薛蟠在后头拖后腿,她能呕出血来,想到这,宝钗的后背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她站直身子,端正的向黛玉行了个全礼:“谢林姑娘提醒,我一定会好生规劝哥哥。”
黛玉端坐着,坦然应了宝钗的礼。
薛蟠在京中斗鸡走狗,身旁又聚拢了一群酒肉朋友,在他们的吹嘘之下,早已忘了曾经的害怕,又猖狂起来,本来只在秦楼楚馆买醉,在旁人的撺掇下,又开始了欺男霸女的恶行,黛玉隐约听着,这呆霸王又看中了一清丽女子,正百般骚扰,若再不管着,他早晚得闯出大祸。
“妹妹倒是心善。”胤祺下了课从宫中到林府,就听雪雁说了黛玉正在待客一事,胤祺摇摇头,示意丫鬟别惊扰了黛玉,驾轻就熟地从侧门走了进去,进了旁边的屋子,将黛玉与薛姑娘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等宝钗告辞离开后,胤祺转着扇子走了出来,笑着叹道。
黛玉却嫌弃地皱起眉头:“薛蟠那人,提起来我都嫌脏了我的嘴,若不是看在他家孤儿寡母的份上,我实在懒得说。”
对于薛蟠,黛玉心里很是厌恶,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半点长进,说是对母亲和妹妹好,但哪一件事不让母亲妹妹操碎了心,若是薛蟠能支应起家业,又如何需要寄人篱下,仰仗贾府,更如何需要薛宝钗百般筹谋。
看在与薛家转着弯沾着亲的份上,黛玉再次提醒了宝钗一次,至于宝钗和薛母能不能狠下心管住薛蟠,那就是薛家自己的事了。
胤祺低低笑出声来:“妹妹莫恼,天子脚下可不是他们那边那地方,一块砖落下来,都能砸到几个黄带子,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大人们住在京中,薛蟠再这么猖狂下去,迟早有人治他。”
黛玉对胤祺何等了解,她一听便知晓其中必有内情,连忙扯着胤祺的袖子,连忙追问:“可是有什么不知道的新鲜事不成,快说给我,让我听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