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本来正在摆放一套老岩泥茶器,闻言她站起身朝着自己的亲人压压手,随后才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向莫少阳和莫失良。
莫失良算是长辈,入乡随俗,直接怼的话对自家的名声不好,但莫少阳就不用客气了。
“堂兄怎么老是讲些没道理的话,器物如人,贵在泥巴和手工好坏,而非表面。就如这套老岩泥茶具,”她拿起一个茶杯,“看似粗朴,却能使茶汤更醇。而某些金玉其外的瓷器,”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莫失良手中的铜牌,“泡出的茶却未必好喝。”
周围已有看热闹的人听出其中意思,发出轻笑。
莫少阳自然也听了出来,他脸色铁青,正要反驳,忽见莫惊春拿起一个明显破碎后又修复的青瓷盖碗。
“这盖碗原本已经碎了——”
少女的声音清亮,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但经过锔瓷工艺,不仅完好如初,金漆和金锔钉反而成了独特纹饰。”
莫惊春轻轻敲击碗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莫失良,最终目光盯在莫少阳的身上,“堂兄觉得,这算不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莫少阳下意识的看向父亲莫失良。
他当然听出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弦外之音——三个多月前的那场阴婚,本该死去的莫惊春如今活生生站在这里,三房分了家还学会了新手艺,而他们莫家老宅得到的官窑文书,却是用她的“命”换来的。
可是,爹不是说他们不会提这事,只能吃哑巴亏吗?!
“大伯,你一定不知道。我家的锔瓷手艺有客人喜欢的很,甚至将瓷器彻底打碎让我们修补,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和这盖碗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异曲同工之妙,对吧,大伯?!”
莫惊春注意到莫少阳的目光,立刻转移目标。但她语气恭敬的很,还满脸笑容的看着莫失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别以为他们得了“官”字号就有了依仗,如今真闹将起来,自己家人口简单,还有赵无眠这个杀手锏,到时不行先跑为敬。可他们莫家老宅就不定会如何了,不过肯定的是“官”字号一定是没了!
所以,这两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莫失良一怔,他根本没想到莫惊春这么胆子大,就差直白的告诉别人她自己是死里逃生回来的真正的“莫惊春”,明明。。。。。。明明他们自己应该更怕身份被发现才对!
看到自己爹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愣在当场,莫少阳恼羞成怒。
“胡言乱语!”他厉声喝道,“一个女子,不在闺中绣花,却在这里抛头露面卖弄手艺,成何体统!”
“女子怎么了?!”
莫惊春还没顾上反驳,莫恋雪已经站了出来,她推开刘氏阻拦的手,丝毫不退让的反问:“窑祖像左手托着的素坯,不正是传说中窑祖之女所制?瓷器行当里,女子从来就不是外人。堂哥是不是忘记了,老宅之前白瓷上的彩绘,都是我和我娘画的!”
说完,她略带无辜的看向长吁一口气的刘氏,不让动手,还不让动嘴了?!
这番话引来不少围观女子的赞同声,而莫少阳更是脸色羞红,几次张口都无话可说。
“老三,你不要忘了你姓莫!”
实在无话了,莫失良只能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
“姓莫怎么了,人家是续物莫家,已经分家了,和你莫家老宅没关系了?!”
“让莫三兄弟别忘自己也姓‘莫’的意思是‘官’字号还能给我莫三兄弟家的瓷器工坊用用?!”
说话的分别是之前那位自称在府城有生意的李老板和浮梁茶馆的黄老板。
两人都是人物。
黄老板不必说了,经营着浮梁最大的茶馆和茶叶铺子,而那不算熟悉的李老板从谈吐和穿着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两人身后不仅跟着下人,还有另外一些衣着富贵的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见势不妙,莫失良甩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便带着莫少阳匆匆离去。
莫失让赶忙带着一家人对李老板和黄老板的仗义执言表示感谢,两人都不在意,只是催促着要看瓷器和什么老岩泥茶具。
莫惊春点点头,这才转向围观人群,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诸位客官,续物山房今日正式得字号买器物,除了瓷器和锔瓷修补手艺,我们特别推出新品——老岩泥茶器。”
她起身让开位置,露出简单布置的茶桌。
此时在茶桌上,特殊泥巴制成的茶器静卧其上,无论是壶,还是盖碗亦或是杯、公道,皆未施任何釉色,外表如历经千年风化的崖壁,粗粝中透着温润的哑光。胎体上自然流淌的窑变斑痕,像古茶树根须在岩缝里蜿蜒的化石,每一道茶褐色皴皱里都蜷缩着松风与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