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将军请用茶。”
侍女奉上热茶,叡王妃曹氏抬手示意,一边寒暄两句。她今日代替丈夫接待了这位在京中名声大噪的将军,其实按规矩她是内宅女子,即便贺绥勉强也算是她的堂妯娌,但对方到底是外男。可自燕郡王萧恪出事,她的丈夫就摆出了一副不想沾染的态度。今日贺绥拜府,更是直接装病不见,叫亲随传话让自己去将人打发了,纵然叡王妃早已清楚丈夫是什么混账性子,听说这事却也只觉荒唐。奈何叡王膝下没有儿子,纵然不太合礼法,也只能由她这个正头王妃去待客了。
“王爷近来身子不适,今日刚请了大夫过府,实在是起不来身,慢待将军了。”
叡王昨日还去上朝,今日就起不来身,这样的话一听便是借口,贺绥一听便明白了。他看向一脸为难的叡王妃,平静回道:“王妃费心,原是臣今日来得唐突。叡王爷既是身子不适,那臣便改日再来拜访。”
“将军!”眼见贺绥起身告辞,叡王妃猛地站起身唤住了对方,只是她心中尚有几分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询问道,“郡王…可还安好?”
贺绥转回身道:“有劳王妃挂心,允宁自是无事。”
他说得坦然自信,完全不像是自我安慰的话,而这样肯定的话由贺绥说出口,平白让人心中多了一分安稳。叡王妃攥了下拳,而后似乎心中做好了决定一般抬起头说道:“这些年多亏了允宁教导敏仪,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中无甚感激。王爷不知道,但我和敏仪清楚,允宁并非池中物,此次事虽大,想必…也困不住他。”
贺绥点了点头淡定答道:“自然。”
女人双手交叠用力攥了攥。丈夫叡王是糊涂人,可她却不是。曹氏虽不是贺牧那样可以上阵杀敌的女中豪杰,但到底也是护国公的掌上明珠,有些事看得比丈夫要清楚。她对什么皇后之位并无野心,也不在乎叡王能不能当皇帝。此生所求,不过是父母康健,女儿平安喜乐,所以越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取舍之上,她越是不能糊涂。
如今萧恪下狱,贺绥登门,旁人说他是求情,可曹氏却瞧出了其中不同的意味。
想清楚这一切的女人抬起头,朝贺绥欠身一拜,语气坚定说道:“家父与家兄虽淡薄名利多年,但到底在公府侯门中颇有些人脉,愿助允宁一臂之力,只求日后二位照拂敏仪,莫让她走与我一样的错路!”
“王妃切莫如此!”到底是男女有别,贺绥不愿给叡王妃招来麻烦,只能让叡王妃的侍女将她扶起,而后退了一步礼数周全回了一礼后方道,“王妃心意臣已明白,郡主才思敏捷,气度非凡,并非寻常女儿家。允宁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自然盼着郡主好。”
贺绥早已知晓萧恪心中打算,他虽未见过这位敏仪郡主,却相信萧恪的判断。叡王目光短浅,宠妾灭妻之名京中无人不知,这样的人连大事都拎不清,不怪连叡王妃都要将女儿托付给他们。只不过想到萧恪为此不惜扶叡王这等昏庸之人爬上皇位,便更加好奇那位敏仪郡主究竟是何样的女儿家。
叡王妃解下腰间一块玉佩,交由侍女转交给贺绥,见他双手接了,曹氏才解释道:“家父与贺老将军是故交,想必不会为难贺将军,不过为妨父兄顾忌我,这块玉佩便交给将军当作信物。这玉是父亲命人为我做的,这些年来从不离身,父兄见此玉,便明白我的心意了。”
贺绥将那块玉谨慎妥帖收好了,毕竟是叡王妃的贴身物件,若是让有心之人瞧见了,必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收了玉,他又朝曹氏恭敬一拜道:“多谢王妃,王妃苦心…臣自会告知允宁,今日王爷既身子不适,那臣便告辞了。”
“我不便亲送将军,还请将军……”
“母妃,女儿可以替您送贺将军。”
一道清亮女声传入偏厅内两人耳中,回身看去,只见一身形高挑的少女站在厅外,正是叡王嫡长女敏仪郡主萧璇。
及笄之年的少女容色秀丽,上身穿着一件鹅黄盘领小袄,下配一条豆青长裙。她走进来分别给叡王妃和贺绥都行了礼,一举一动落落大方,身上却并无半分贺绥想象中的英气。
“皇祖父金口玉言已下,贺将军便也是女儿的堂叔。女儿去送并无不妥。”
萧璇是晚辈,要送叔叔并无不妥,叡王妃想了下便点头同意了。看着女儿的身影,曹氏攥紧了拳,指甲刺破掌心也毫无察觉一般。萧璇已是及笄之年,她不知道她那个丈夫会不会生出什么昏头主意来,葬送女儿一生,可她嫁为人妇多年已知无法改变丈夫,便只能将萧恪当做她和女儿的唯一出路。
“将军今日来,想必堂叔已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行至无人经过之处,走在贺绥身边的萧璇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却并非询问,而是十分肯定的口气。
“嗯,郡主聪慧。”
“可惜父王糊涂,但凡有七叔几分才智,堂叔也不至于如此辛苦。”萧璇提起自己父亲,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她说话时始终是温温柔柔、不急不缓的,可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让贺绥不由多瞧了她几眼。少女抬头回望,只一眼便抬袖掩唇轻笑,柔声道,“将军这般看敏仪,定是堂叔说了什么,让将军觉得我该是另一幅模样?”
这话说得看似唐突,却正中贺绥的心思。其实在他今天见到萧璇之前,脑海中对于这位有帝王之相的郡主是有过想象的。相由心生,或该是像他长姐那样飒爽英姿、爱穿男装的英气女儿,又或是有几分萧恪神韵、锋芒毕露的伶俐少女,可见到了人,他才发觉自己想得狭隘了。
少女笑了几声,便敛了方才的娴静模样,柳眉微蹙,神情凝重说道:“将军,敏仪还有句话不得不说。”
“郡主请将。”
“此次堂叔布局牵连甚多,并非只为了针对哪家。他是要打破朝廷僵局,将原先各方权力重新划分。破而后立之举,势必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虽说堂叔应早有防备,可敌暗我明,将军还是要多多留心。尤其是……东宫。”
‘东宫’二字出口,贺绥神色一凛,可萧璇神色笃定,让他知道这并非是玩笑猜测。萧恪已走到了东宫的对立面,落子无悔,容不得他再有半分犹豫。
“敏仪总听堂叔提起将军为人,知道您是心怀家国百姓的忠正贤臣。我虽不知在您心中大伯究竟是怎样的人,却希望将军能明白,大伯身为储君,背负了众多家族的生死荣辱,而如今……他身后的每一个人都时刻盼着堂叔死在诏狱里,即便大伯并无赶尽杀绝之心,如今情势也并非他一人能够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