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头顶是金色的,脚下也是金色的,眼里望得见的、望不见的地方,都是茫茫的金光。金光烁烁,风沙徐徐吹动,把来路的一个个脚印全然淹没。
nbsp;nbsp;nbsp;nbsp;天色转眼昏黄,白云也了无痕迹,戈壁之中,却露出来森森白骨——二十年前,他们还都是有血有肉的武林好汉。他们是为着寻宝而来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倒把自己留了下来。他们死前的那一刻,也许还在幻想,也许已在哀嚎,但都已不为人所知,如今只有风声穿过他们的眼窝、嘴巴的时候,他们才能发出一点幽咽的哭声。
nbsp;nbsp;nbsp;nbsp;哭声连成一片,黄沙也连成一片,头顶的太阳送了一路又一路,如影随形地跟着远来的旅人。
nbsp;nbsp;nbsp;nbsp;昏黄的一片天地当中,站着一个一身黑衣劲装的年轻人,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漆黑的刀。
nbsp;nbsp;nbsp;nbsp;他身形很是高大,若在人群之中,已是一棵挺拔的玉松,一座巍峨的高山,可他在这里,他便只是最渺小的一个黑点。他也许英武,也许厉害,可他于这遥远的一方天地而言,什么都不是。
nbsp;nbsp;nbsp;nbsp;天地也并不在意他,风沙更大了,且都没有避过他,他也还没有逃走,于是不多时,他的半身已被黄沙吞没。
nbsp;nbsp;nbsp;nbsp;他却还是没有走。
nbsp;nbsp;nbsp;nbsp;他也没有动,他的目光却好像穿透了日光,一直盯着前方。他好像要在这里落地生根,好像也要留下来,化作白骨堆里的一个。
nbsp;nbsp;nbsp;nbsp;荒漠却忽地震动!
nbsp;nbsp;nbsp;nbsp;风沙袭卷,戈壁底下好像巨兽怒吼——一座巨大的高楼忽然拔地而起,黄沙激飞,天上洒下一阵金灿灿的大雨,风雨交加,涌动的金浪之中,竟现出来一艘鲲鲸般的楼船,在沙漠里左右穿行,如入汪洋大海。
nbsp;nbsp;nbsp;nbsp;这艘巨轮驶入沙海,又要驶向更西方,它的目的地却只有一个,便是穿过瀚海,抵达燕尾关。燕尾关下,有一块界碑,名为“三界碑”,是三百年前魔教始祖击败西域冥王后所立,标志着魔教兴衰功过的起点。杨遇仙在任时,曾以此碑为界,以“瀚海”这片大沙漠为界河,与中原盟主约为友邻,彼此秋毫不犯。只不过,时过境迁,如今什么约定都已变作一纸空谈。
nbsp;nbsp;nbsp;nbsp;巨轮乘风破浪,所向披靡,不要说这里,就算是在八大剑派所辖的旧地河西,它也一度横行无忌,只不过华山盟会过后,半个月以来,八大剑派在季云亭的率领下拧成一股麻绳,拦住了它横行的去路。
nbsp;nbsp;nbsp;nbsp;但在这片天地,它仍是独一无二的霸主,没有人敢拦它,也没有人敢拦,因为它的主人叫做金乌。
nbsp;nbsp;nbsp;nbsp;试问天下间,又有什么人敢拦住头顶那轮高高在上的太阳呢?
nbsp;nbsp;nbsp;nbsp;直到今天。
nbsp;nbsp;nbsp;nbsp;直到这一个黑衣人。
nbsp;nbsp;nbsp;nbsp;一人走上船头,道:“什么人?可是圣教的使者么?”
nbsp;nbsp;nbsp;nbsp;此人声若洪波,其声于风中穿行而来,却似贴在面耳,想必有着一身不俗功力。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却也只是魔教数十艘巨轮下的一个小小头目,既无名号,面对可能到来的“圣教使者”,也还要毕恭毕敬。
nbsp;nbsp;nbsp;nbsp;黑衣人微微翻动眼皮,轻轻道:“我不是什么圣教使者,我只是来找人的。”他声音虽轻,却似已压过这一刻天地间呼啸的风声。他的声音里,似压抑着一种深刻的怅惘与迷茫。
nbsp;nbsp;nbsp;nbsp;船上一时喧闹,这个人既不是圣教使者,竟还敢来挡路,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nbsp;nbsp;nbsp;nbsp;一些人怒喝着飞跃下来,随着他们一道飞跃的,却还有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兵刃,他们手握兵刃,便朝黑衣人头上砍去!
nbsp;nbsp;nbsp;nbsp;黑衣人却仍只轻轻道:“我来找阿芜,她是我的妻子。”
nbsp;nbsp;nbsp;nbsp;刀光一转,风云霎时变化!
nbsp;nbsp;nbsp;nbsp;刀锋劈下,好似烈日也被劈做两半,一半堕入废墟,随着蜃楼一块倾塌,一块变作水月镜花,一半却拥他入怀。他便怀揣着明日走向明日。
nbsp;nbsp;nbsp;nbsp;“……后来呢?”
nbsp;nbsp;nbsp;nbsp;明黛撑着下巴,忍不住追问。听故事听到最精彩的地方,却戛然而止,任谁也要忍不住追问。
nbsp;nbsp;nbsp;nbsp;与她一块坐在这间客栈里听故事的,还有贺青冥、柳无咎和唐轻舟。盟会过后,天下风云几度变幻,魔教与八大剑派的较量已到了最后关头,形势焦灼,季云亭为扭转局面,尽快结束争斗,决定联合中原武林各路人马,率领一部分高手作为先锋往白鹿崖进发,直取魔教玄玉宫。与此同时,贺青冥四人也踏上了前往魔教的征程。只不过,贺青冥前来西域,却还为了金先生,而柳无咎更是抱着寻找五蕴炽解药的希望。
nbsp;nbsp;nbsp;nbsp;他们乔装成过路商旅,出了阳关,又来到瀚海的边缘,这里也是中原边陲所在,远近都是黄昏大漠,戈壁荒原。曾经柳无咎就是在这一带同贺青冥相遇,明黛也是在这一带被相思门救起。这一带虽然人烟稀薄,却到处都是人——死人。一年年兵荒马乱,死人就埋在行人的脚下。
nbsp;nbsp;nbsp;nbsp;他们所在的客栈,便是瀚海边上的唯一一间客栈,往来行人都要经过这里。客栈老板是一个五六十岁,满头银白的老妪,她也许曾经年轻漂亮,而今脸上已都是风沙堆积而成的皱纹,她的衣裳也许曾经花哨,然而几十年来浆洗过无数遍,已变作和这片天空一样惨白灰败。人们只要一眼瞧她,便知她必定是这里的人,瀚海是模具,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已被箍作瀚海的样子。不过,人们虽都知道她,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王,大家都称她作王婆。
nbsp;nbsp;nbsp;nbsp;王婆听了明黛的追问,呵呵一笑,道:“那个男人,他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只听他说,他是来找他老婆的,可大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有他的老婆?不过,那个男人倒有一身的好本领,船上的人,竟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被他打倒,那艘大船又被他摧毁,至于后来么,却再没有人见过他了。”
nbsp;nbsp;nbsp;nbsp;明黛道:“婆婆,您之前说,那艘大船叫做‘蜃楼’?”
nbsp;nbsp;nbsp;nbsp;“是啊,船上的人是那样说的,不过,我们这里也叫它作‘大漠之舟’,那些人住在雪山上的神宫,他们要通往神宫,得坐那个渡过瀚海。”
nbsp;nbsp;nbsp;nbsp;明黛与贺青冥等人对视一眼,又道:“那么,那些人什么时候经过呢?”
nbsp;nbsp;nbsp;nbsp;王婆道:“大概是两三天一次吧,他们是出来采买、巡视的。不过,五天前,那艘大船给那个男人摧毁,听说还给他把地图抢走了,从那以后,就没怎么见过大船过海了。你们要是对那艘大船感兴趣,也可以去瞧瞧,就在那日落之地,顺着西方,走到那最高耸的一座沙丘……”
nbsp;nbsp;nbsp;nbsp;日已将落。
nbsp;nbsp;nbsp;nbsp;沙丘被落日照耀着,泛着金色的光芒,沙子也像金子,成堆的金山仿佛波浪一般微微拂动,倒像是大漠女神垂下飘动的绸裙,仿佛透光,又仿佛隔着一道迷雾。
nbsp;nbsp;nbsp;nbsp;四人一路寻来,终于找到了王婆所说的那艘大船。不过,它已颓废了,半个身子已被风沙掩埋,也许再过几天,它也将成为这片大沙漠里众多被埋葬的尸骨中的一员。
nbsp;nbsp;nbsp;nbsp;柳无咎道:“看来风波过后,又刮起来一阵不小的沙暴。”
nbsp;nbsp;nbsp;nbsp;唐轻舟道:“这却怪了,这个时节,怎么有这样大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