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将下?唇咬得?糜红,一字一句地将在嘴里滚里好几圈的话吐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蓦地便是一声轻笑。青年人话里的嘲意更甚,“我道是做什么?”
自她?进来,便没什么动作?的楚载宁,此时拖着沉重的足镣,徐徐屈下?膝盖。一阵急咳之后,抬头直视着九五至尊的皇帝,从容笑道:“原来,陛下?今日到这儿来,只是想我向您摇尾乞怜吗?”
“啪——”
话音刚落,皇帝便蹲下?了身,倏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楚载宁,你真?是混账……彻头彻尾的混账!”
即便刻意压了自己的情绪,她?话中?的怒气还是显而易见。她?实在是太生气了,比当初得?知楚载宁要伙同?谢党谋反时,还要生气。
但当目光触及他狼狈的样子时,她?心中?喷涌的怒火忽地一顿。
青年人抬起赭色的衣袖,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左边脸——就像在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里一样……她?力气大,而他的肌肤又十分容易留下?印子。故而他总是这样,小?心地遮掩着身上被她?无意间弄出来的痕迹,不愿让她?知晓。
她?一时怔住了,慌忙去查看他的伤口?,俄而悔意顿生。她?不愿承认是自己心软,于是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哪有皇帝亲自打人的呢?
青年避开身去,将袖子抬高了点。她?只能听到,他倚在墙壁上时,乱如风中?蓬草的气息。但也正是因此,腕间层层叠叠的伤口?与淤青竟相?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她?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肌肤相?触时,又不免为他没有一点温度的手而蹙眉。
“谁准你们用刑的?”话已?先一步出了口?,她?霍然起身,眼神清凌凌地瞪着掌管刑狱的司寇,补了一句:
“他好歹也是天家?的人,朕未曾下?旨,你怎么敢对?他用刑?”
任谁,都能听清她?话中?的不悦。
司寇携狱吏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明鉴,臣等不曾对?公?子施刑。镣铐加身,则是重犯应有之制。”
那?他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那?他身上怎么能冷成这个样子?
质问的话几乎已?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压了下?来。
她?侧目望去,担心这混账又要借此冷嘲热讽。目光一转,却见靠在墙壁上调整呼吸的青年人,已?然晕倒了过去。
她?心中?大惊,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了上去,小?心将人揽在怀里——却只触到一副消瘦得?不能再消瘦的躯体。
“传太医!”
她?连声吩咐人去请太医,而后解了自己的大氅,低头披在青年人身上。
思绪不间断地转了起来。脑海里,时而是冰天雪地里舍身下?水、奋力相?救的清秀小?少年,时而是明媚春光下?温暖和煦的青年,时而又忆起那?日宫变,怀中?人冰冷至极的眼神……
但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幻泡影,很快就在太医支支吾吾的话中?消散了。
“景……脉象虚浮,脾胃有损,已?有无力回天之兆……”老太医犹豫几瞬,终究还是不忍,欲开口?求情。
昔日的景王待下?温和,示人以礼,不少人都蒙受过他的恩情,这位老太医也是如此。
“这位想来已?是时日无多,陛下?不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宽容一二,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您是一位温和体恤……”
老太医话还没说完,君王身边那?个简陋的桌椅就已?然被一脚踹翻再地。
老人眼皮一跳,不敢再出言求情,战战兢兢地同?其他人一样俯身大拜,正要出声请罪,不料皇帝已?开了口?。
“……何至于此?”
老太医稍稍一怔,咂摸片刻后,终于隐隐约约意识到君王话中?的惊痛,悄悄抬头一看——楚灵均脸上果然不是全?然的愤怒。
他心里已?有了底,便比刚刚镇定了两分,拱手回禀道:“这几年来,公?子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如今,如今又身陷囹圄,饱受牢狱之灾,自是再不能……”
“庸医!”
没等他讲话说完,楚灵均便高声斥了一句,声色清冷,无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那?日天色昏昏,西风簌簌,是他自己说的……成王败寇。那?么,他是生是死,便该由她?说了算。
在她?未曾下?决断前,谁也不能夺了他的性命。
他必须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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