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拦了她的动作,声色清冷而平静,“不必了,姑姑,为我准备车驾吧。”
“我要去见楚载宁。”
她不能沉溺于?任何忧惧之?中,她不能允许自己因为任何事情情绪失控。
……最后去见他一面,也算给这些年的情谊一个结果。
从此,只当自己识人不清,真情错付。
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丹心血(六)
粼粼车轮碾过宫道,而后安静地停在了诏狱之前。
厚重的深红大门甫一被打开,寒风便带着森森寒意冲了出来,使人不自觉地拢紧了身上的衣衫。
楚灵均心下?一沉,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但很快,心中那点儿波澜便又被她不着痕迹地抚平。
“免礼。”她抬手免了周围人的礼节,面色沉静,神情淡淡,“带路吧。”
清瑶早派了人来说明来意,掌管诏狱的司寇不可能不知御驾所为何来。一身青衫的女官恭顺地垂着首,将屈尊降临的皇帝往牢狱里带。
被废黜了王爵的那?位是牵头谋逆的贼首,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重犯,此时正被单独关押在那?间守备森严的天字号牢房。司寇只能带人穿过重重深院,行至监狱深处。
寒意深重,北风凄凄。楚灵均越往里走?,眉头便越皱越紧。
“人在哪儿?”
“就在前方不远处了,陛下?。”
司寇将腰略弯了弯,继续低头引人入内。不多时,那?间守卫重重的牢房便出现在了眼前。
楚灵均免了众人的礼节,只吩咐打开牢房的铁锁,又让无关之人暂时退下?。
她?站在简陋脏污的牢房前,沉默地打量着那?个倚靠在墙壁上的青年人——那?曾是救过她?性命的兄长,是她?曾立誓要保护的家?人。
只可惜,过往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宫变消失殆尽。如今,他是意图谋反的罪首,而她?则成为了掌控他生死的新君。
……她?不得?不沉默下?来。
在来时的路上,她?设想过许多两人再次相?见的场面。她?以为她?会怒不可遏,会大发雷霆,会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固执地让他给出一个答案……但是,都没有。
此刻的她?看上去平静极了。
于是,无论是谁,都不曾发现——在发现牢房里的罪人陷入了昏睡时,威严凛凛的皇帝陛下?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夕翻覆的宫廷,还是无法接受……昔日那?个对?她?温柔良善、无有不应的景王兄长,竟要为了那?所谓的皇权与她?刀剑相?向。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上前几步,“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牢房的门。
牢房里昏睡的人在听到声音之后,终于轻轻撩开眼皮,慢慢睁开了眼。
青年人微微仰起了头,眼底似乎还不甚清明,在看到那?抹身姿匀亭的玄色身影时,苍白的脸上似乎竟有了点淡淡的笑意,抬起纤白的手腕,试图去拉她?的衣摆。
周围余数不多的护卫见状大惊,生怕这罪人要加害陛下?,纷纷拔出长剑。
许是被长剑折射出来的湛湛寒光灼伤了眼,许是被自己身上晃动的锁链声惊醒了。他眼底的迷蒙在顷刻间褪去,只剩下?能刺痛人心的冰冷。
那?双漂亮却不显凌厉的凤眼略微垂下?,他侧侧身,偏开了头,目光定定地落在牢房中?那?扇小?小?的窗。
“退下?。”楚灵均出声呵斥了那?几名欲上前的护卫,也没多余的话了。她?的神色冷了几分,不言不语地踩在满地脏乱的牢房里,睨着不复往日荣光的楚载宁。
墨发披散,赭衣裹身。冰冷的锁链不仅扣住了那?双抚琴作?画的手,也锁住了他的脚踝。赭色的囚衣单薄而醒目,像是一汪已?经凝固的血,已?经擦不去的污血。
他的脸色是如玉般的苍白,看不到一点儿本该有的红润颜色。只有那?纤长的脖颈上,隐隐可见一道红痕,不深,却很长……楚灵均几乎在一瞬间,就记起那?日宫变之后,他意图自尽的事。
思绪沉沉,对?方反倒先开了口?。
“公?主?殿下?……”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这人身份已?变,带着淡淡讽意,开口?道:“陛下?屈尊前来,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也是近日才知道,这张温润如玉的脸能冰冷得?令人心惊,这把吟风弄月的温柔嗓子也能吐出无比刻薄的话。
有时候,她?宁可相?信陪她?长大的哥哥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人,不过是披着兄长皮囊的赝品,卑劣的赝品。
这样想着,心里果真?便像得?到了某种安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