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如晦偏托人带了这话。
余荫殿扫榻对弈,便昭示着从?前种种,皆是受困王命,不得已,违心而拒。只待他夺下邯郸,便能应她经年所求。
原来兄长并非待她无意啊!
在赵姝心中,赵如晦是谨言守信的君子,这样的人,一句话便是能重?逾千钧的。
她不去想为何他从?前绝口不提,她脑子里只剩了‘余荫殿’三个字。
恨不能冲进帐里,揪住芈蛩让他再复述一回的。
发梦亦不敢想,有朝一日,兄长竟会主动来许诺。
“狂徒!赵甲他想干什么,他娘的还钦点?了赵国公子去东崖面谈,就赵国那位兔儿爷样的身板性子……”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赵姝一抹泪,两步上前‘哗’得几乎撕开?帐帘,她已经竭力掩饰了,眼眶却依然有些不起眼的微红。
众人但听一向?懦弱温吞的质子殊义正言辞地铿锵开?口道?:“本就是吾国子民,孤理当前去。”
她脑子里轰然一片,又无端清醒无畏。
什么入质、受辱、失身、兵燹,这一刻,赵姝忽然觉着,自?己这一生还是颇为幸运,好像生死亦没那般可怖。
原来一切终有定数。
她得站起来,稳住心神,助他于这场生死局中走到最后。
是以在听清了军帐内的争论事项后,她义无反顾地掀帘应下。
稳妥求生,她已没了资格。
主座上的人皱眉起身:“东崖那处山势隔绝,无法?布排兵力,若是对方动了杀心……”
“王孙不是说他家中十一口吗?拖儿带女?、携老扶幼,这等人最多顾虑软肋,赵甲应当只为多争两年税额。”
入秦到今日,这是赵姝头一回在政见上同他驳斥理论。察言观色,见他也并非肯定此行?凶险,她的话遂愈发义正辞严,掷地若有金石之音:“王孙莫不是怕,孤届时民望太甚?”
这却是激将的反话,帐中诸将原还在辩称流民该杀,经赵姝这一句,倒纷纷反应过来。
这容留反贼流民的先例,王孙疾敢骤然去开?,莫不是早就得了老秦王授意?
他们得天?子令入赵平叛,若真要挟质子殊在邯郸称王,也总该让质子积些威望。
听了她这句,嬴无疾驻足,他极轻地莞尔一嗤,刚要抬步朝人走去,就有个莽撞的青年参将跪地谏言:
“主君,是吾辈鲁钝,轻看缯侯!末将愿护送缯侯同去东崖。”
“臣附议!”
那人一开?口,很快便有好几个将官上去附议。
因这些人急着要将主张开?战的意见压下去,只以为是替主帅发声,并没留意上头人的神色。
嬴无疾垂眸,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赵姝身后了,他身上重?甲佩剑,愈发显得跟前的人儿孱弱似稚儿。
众将回头,没人去管赵国公子看起来多么弱不禁风。
“还不快与缯侯更衣穿甲胄。”众将已经默认了这法?子,反对者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敢问王孙,这与贼人免田赋三载,是否还得商议?”
免赋三年,便是灾年里,秦国历代国君都未曾与子民加过的恩典。
嬴无疾垂眸,刚想要去拍扶她衣袖旁的尘泥,却被赵姝一个侧身躲了开?去,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清秀苍白?的小脸上再无一丝忧惶无措,抬起头杏眸坚定:“孤随时可以动身,还请王孙早定减免年限。”
他眼底掠过诧异,而后垂眉,掩去目中一闪即逝的了然怨愤。
收回落空的手,嬴无疾颔首轻笑,他忽然面朝芈蛩说:“甲胄就不必了,你去备一身最好的软甲来,田赋么……”他转身踱步朝主座回去,本想坚持一年半的上限,待转回头,锐利目光落在那乌亮萱软的发顶后,改口道?:“劳烦缯侯代转,本君免他们二年田赋,不过更戍徭役得守秦人的规矩。”
主帅一旦发了话,军务紧急,便有数名将官围了过来遮蔽了二人之间的视线,赵姝想再问些什么时,就已然被几个人拥着带了出去。
东崖崖壁上,斜剌里歪长着一棵连理树,枝繁叶茂说不清有数百年的寿数,气势巍巍地探向?虚空,其下便是万丈深渊。
崖上空阔,除了尽头那株连理树,两旁没什么遮蔽,狭长的一条土崖,最窄处仅能容三四人并立。
山岚湿凉,崖山流民首领赵甲领着父兄子女?十一人,正同另一伙衣衫褴褛的汉子对峙。
赵姝被领头一个叫毛蛋的独眼汉子按着,毛蛋正同赵甲激烈争吵着,唾沫星子时不时落在她头脸上。
胳膊被扭着压在地上,她明明已经不挣扎了,那粗野汉子却像是泄愤一般,膝盖下了死力地顶上她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