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痛感如浪涛般将她包围起来?,黑暗中,她几乎能听?见自肌肤上传来?的寸寸皲裂声——无数鳞片占据了她原本光洁的皮肤,谢辞昭心跳如擂鼓,在极致的痛楚中隐约瞥见自己身上的鳞片正不断张合,在白与蓝的交界处泛出隐约的霞光色。
……好?疼。她浑身都被痛觉所支配,再也控制不住呕吐的欲望,勉强支起身子干呕一声,吐出来?的却是透着黑色的鲜血。与此同时,那?道自少时便一直侵扰自己的声音再度于耳畔响起——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痛了。
谢辞昭跌在地上,不光是腿,她的手也开始生长这些奇怪的鳞片。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包裹在襁褓中,重新变成了婴儿,这些鳞片给她安全感,似乎覆盖在她身上便能让她战无不胜无坚不摧。可是若真如此,若真如此……
她还能算作是人吗?
这一点心惊并不能克制住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澎湃杀欲,谢辞昭颤抖着手拾起方才一齐跌落在地上的一角铜镜。她揽镜望去,与镜内那?似人非人的怪物对上了眼。
她已不能算作是人了。
谢辞昭的手紧紧抓住镜子的边缘,怔怔看着镜子内陌生的自己。那?双从小被斥作异类的金色眼眸不知?何时竟然?变作了如龙蛇般的竖瞳,就连眼角都覆盖上了些许莹白色的坚硬鳞片,她不敢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脸,心一沉再沉,直入谷底。
这一定是心魔在作祟,是幻境使?然?。谢辞昭浑身仿佛浸在刺骨的冰水中,不知?觉中,她双唇之间再度溢出鲜血。她盯着铜镜心道,这不可能的,自己是师尊带大的孩子,与她们?没有区别!师尊那?样好?,将自己视若己出,如若这一切被师尊与师妹知?晓了……
她们?还会如从前般对待自己吗?
谢辞昭将视线从镜中转向自己覆满鳞片的手腕。这一刻,她听?不见耳畔古怪却逐渐清晰可辨的上古吟唱,也顾不上体内冲撞的毁灭欲,她盯着手腕看了几瞬,随即狠狠剜去了腕间闪烁着微光的鳞片!
那?片梦幻而美丽的鳞片连皮带肉被剜了下来?,连着一丝血肉挂在她的腕间。真的好?疼,比剜下血肉的感觉更疼更可怖。更糟的是她的杀欲随着见血已经几乎控制不住——
可是这一切决不能让旁人知?晓!世人皆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只是她一人受罚,一人挨打,一人被赶出学宫也便罢了,决不能连累师尊与师妹,决不能让其余人知?晓……
……知?晓我是魔族的孩子。
真相乍破,如银瓶中迸裂的水浆,浇得她浑身都战栗起来?。被名门正派捡回去养的魔族的婴儿,只在荒唐话?本上出现?的桥段发生在她身上,她只觉得迷茫。如此她又算谁呢,自己真的还能以谢辞昭这个?身份活下去吗?
空茫古老的歌声与呼唤声压过了一切,再度响起!
在这一刻,谢辞昭终于听?清了三百年萦绕在自己耳畔的声音是什么。
那?是来?自千万年前的上古龙吟。
那?时灵气充沛,人人只要得道皆可飞升,如今已沦为传说的神?物在那?最好?的时候并不罕见。龙与龙之间各有族群,相携遨游九天。有眷顾人族的金龙,潜游四海的青龙,游走在仙界与人界的白龙……还有举族安居在最偏最远,最邪最恶之魔域的魔龙。
一室晦暗中,魔龙后代的双眸闪着金光。魔域足足期盼了三千年的孩子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在血腥气味的刺激中,她用已不能称作是手的龙爪紧紧抓住了地上冰冷的长刀——
然?后,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若自己再动一丝杀念,再往门口前进一步,那?么这柄刀将会毫不犹豫地划破她的脖颈。对比彻底觉醒,真正变回任由杀欲掌控身体的魔龙出去为祸人间,她宁愿就在此处自刎。
哪怕与自己玉石俱焚。
*
沈菡之守在学生殿外。
她听?着屋舍中传出的细碎声音,脸上的神?情比月光更冰更冷。在四海十三州内杀名远播的月侯刀在此时于她而言仿佛一根拐杖,用于支撑她显得有些无力的身形,她站在某间屋舍的不远处,感受着屋内的灵力波动,藏在袖下的手颤了颤,为这间屋子再套上了一层匿灵诀。
“沈菡之,你在这干嘛呢?”有人朝这边走来?,诧异道,“我刚刚好?像感知?到此处有杀意波动,是谁的心魔出来?了?你察觉到了吗?”
来?人是薛忘情。
沈菡之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闻言抬眸,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是谁在练刀练剑,”沈菡之平静道,“你也知?道,我门下那?几个?下手素来?没轻重的。此处有我看着就好?,你去盯着你家乐琅在的那?排屋舍吧。”
薛忘情神?经大条,听?她如此说,便接受了:“那?我走了。你家那?几个?修炼起来?真是不要命,尤其景应愿,也就小谢督学省心些……你自个?看紧点啊。”
沈菡之听?着脚步在身后远去,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紧的刀。
她看着紧闭的某扇门,轻轻叹了口气。
真当师尊是傻子吗。沈菡之心道,果?然?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可爱,小时候睡着了偶然?还会冒出毛茸茸的白色龙角,现?在不光什么都没了,还总是躲着自己,神?神?秘秘地闭关?,一走就是十年二十年——
可是辞昭啊,虽然?师尊是彻头彻尾的人族,没办法?孵粉色的蛋,但师尊却有你从小小的婴孩长成青涩少年,再从少年变成可独当一面的门派大师姐的所有回忆……
我早就将你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了。
不光是你,姒衣与应愿也一样。沈菡之凝视着那?扇隔绝一切声音的屋门,握刀的手收紧又松开。修真漫长,世界广大,若师尊还不能庇护你们?,还不能将你们?当做是至亲的家人,在这条孤独的路上,你们?又能去哪里遮风挡雨呢?
有风吹过,沈菡之缓缓阖上眼。她就着夜色坐在谢辞昭的门前,手上拄着长刀,喉间哼着千年前自己的师尊高兴时唱来?听?的小调。
刀宗绵延数里的桃林里也曾有许多欢声笑语。已经飞升,如今不知?究竟身在何处的师尊喜欢在林中吹笛。沈菡之没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