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开始打的是许氏旧人的名义,起初也真的把老夫唬了过去。”
“您居然什么都知道?”贺重玉惊愕不已,随即疑惑,“您为什么会同意与他们合谋?”
“错!不是合谋,只是为故人行个方便罢了。”冯太师幽幽叹气,“叶二郎真是把老夫骗惨了,他谎称要扶持太子遗孤登基,老夫自然不能对此等悖逆之事置之不理,但又实在不忍太子最后一点血脉死于权力倾轧,故而才为他隐瞒……谁知这小子居然是骗我的,哪有什么太子遗孤!”
冯太师的目光转向了贺重玉,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您什么意思?”贺重玉看着他。
“他说那个遗孤是你!”
“这不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冯太师气得甩袖子,“就你这相貌,跟从贺钦那小子脸上刮下来的一样,谁能认错?你进京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他就是仗着老夫不能暗自去郗宁探望一二,才这么肆无忌惮,哄骗了我数年之久!”
说到这里,贺重玉明白了,“冯太师您既不是太上皇的人,也不是宸公主的人,你是先太子的人。”
“是啊,你说这世事多蹊跷,世人眼中我是太上皇的亲信,叶询那老家伙才是先太子的拥趸。可谁都不知道,他那个老古板才是正儿八经的天子纯臣!可惜啊,世人不信,当时的陛下更不信。”
物是人非
&ot;太子?又是太子!&ot;对于早早亡故的先太子,贺重玉没有一点印象,而父母也甚少提起此事,她也只是在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模糊勾勒出一个敦厚宽慈的面相。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她的至亲的命运,都因为此人而天翻地覆,溅落尘泥。
“敦厚?宽慈?”冯祺祯笑出了眼泪,“你怎么会认为先太子敦厚宽慈呢?”
“陛下说的。”她很难忘记赵磐谈起过世兄长时,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朦胧泪眼。
“那就不奇怪了……”冯祺祯摸了摸胡子,“陛下看待先太子,便如同你看待令姐罢。”
这话说得很言简意赅。
贺重玉诧异地睁大眼睛,“先太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冯祺祯眼里流露一抹怅然,“那是个刀剑一般锋锐的人,与他的父亲极为不同……哦,我指的是年轻时候的太上皇。”
“殿下性格酷烈,眼里极容不得沙子,他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即便是再亲近的臣子,只要有错,必定纠正,若是功臣违法乱纪,他照样查办,不徇私情,和太上皇早年的仁德之姿截然相反。”
冯祺祯眼神复杂,他捏了捏拳头,又乍然松手,“是以,百官多数并不喜欢这个太子,他是太子时已然如此,真做了万人之上的皇帝,朝臣岂不是更没了活路。”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本身堂堂正正,何必在意太子即位后的事。”贺重玉面露讥诮。
“所以,当他出事的时候,几乎孤立无援……”毕竟当时的皇帝不缺儿子,大臣却很需要一位“仁慈肖父”的太子。虽然活下来的许多人,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太子的狠厉在面上,骨里确是良善的,而皇帝的狠厉藏在那副温和的表象之下。
“殿下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竭尽所能想要保住更多的人,但……”旧日血云仿佛又笼罩在他头顶,令他不寒而栗,他声音艰涩,“但是,太子府血流成河,即便只是心有不忍,为其求情的,也被陛下视作同党捕杀殆尽。”
做到这份上,皇帝仍然怀疑有想要投机取巧,攀附从龙之功的大臣
贺重玉接着他的话继续,“所以,皇帝立了二皇子为太子……”太子开府组建班底,皇帝便是借此铲除先太子的党羽,或者说,对先太子怀有同情的人。
或许是觉得需要一个太子以堵住悠悠众口,在利用完这个次子之后,皇帝并没有废黜他,而是收走了本该属于太子的所有权利,把他关在如意坊,一步不得出,类同圈禁。
“先太子真的谋逆了么?”
“起先是没有的。”冯祺祯打了个擦边球。
“看来是谋逆了,也许是被迫反击也说不定。”贺重玉笑了笑。
“正如贺尚书所言。”冯祺祯无奈叹息。
“那为什么流传下来的都是太子蒙冤而死呢?”
“这就要说起段将军了……我是说,段将军的父亲,当年统领禁军的虎贲将军……”冯祺祯娓娓谈起往事。
“当日殿下误信三皇子挟持皇帝、意图谋逆,所以率领府兵与卫军冲破了宫门,前去救驾,但他没想到宫门之后一片寂静祥和,三皇子在他之后才姗姗来迟……三皇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想要杀人灭口,殿下反击,二者皆为段将军所擒。”
“段将军明辨是非,故而在陛下问清始末时,他……替殿下作了伪证,他说,是三皇子先至。天黑昏暗,难以辨认,段将军的话无人怀疑。”
由此可见信誉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东西,满朝文武,连同皇帝本人,竟一点都没怀疑这话。所有人都觉得是三皇子谋逆,太子救驾。
可皇帝依然铁了心要废太子,因为这个儿子已经展现了威胁到他的实力。
最后的时刻,太子也终于明白了来自父亲的忌惮,他果断与亲信割席,但徒劳无功,太子一党,皇帝除定了。
“那我父母……”
冯祺祯的眼神更复杂了,他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开口,“因为你父亲及时向陛下投诚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只有“投诚”二字更符合皇帝当时的心态,至于贺钦本人么,不管他是真心假意,这个决定一做他便再也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