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没窗,也没后门,你们放心,我跑不掉。”
事已至此,他恐怕自己也知末路穷途,索性放弃挣扎,连语气都带着一股逆来顺受。
李倩默许了。
陈斌走进屋里,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若无其事地说,“妈,我回来了。”
陈素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无生气地答:“谁来了?外面好大的声音”
陈斌说:“我朋友来看我了,他们喊我一起去街上玩。”
李倩和同事屏气候在门外,透过蛛网重叠的窗枢,窥得那一方憔悴面孔,淡无血色,彷如白纸。
“妈”男孩有些哽咽,“对不着你了”
说罢折腿跪下,对着那张摇摇晃晃的铁架床,重重磕了一磕。
女人像是预料到什么,轻轻摆了摆手,“不碍事哦,是妈妈对不住你。”
男孩泣不成声。
“你六岁才启蒙,天生性子傲、不听话,家里人都不喜欢你。”陈素茹长叹一口气,“好多人都叫我干脆掐死你,再生个,六岁前的孩子脖子软,掐了也不显乌青,别人看不出来。”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可是你就算千不好万不好,却晓得你老子打我的时候,去打他。你”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你是好的是做娘的没用,没能领你上正途,给你一个正儿八经的表率。”
男孩一语不发,空洞的双眼中,流泪都是麻木的。李倩静静地站在外头,心弦微转,突然有些明白,陈东实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偏袒这个男孩了。
没有人会天生就想做坏人,如果可以选的话。可人生就是这样,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永远只是一小部分人,大部分的人,甚至称不上是人,只能算作这个世界不起眼的一颗螺丝钉,他们历经艰辛,踩过尸山血海、越过弹雨枪林,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条条大路通地狱。
女人越说越用力,“我又怎能不自责?可我除了自责,却什么也帮不了你你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没用,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
“没有”男孩挪膝上前,紧紧拉着女人的手,“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从来没有觉得你没用”
床上人仿佛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凄烈一笑,转头落到窗边几枝早春的梅上,“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话了。你看,春天快到了。”
屋内哭声愈泣愈浓。
门畔“喀嚓”一声,李倩故意踩动石板,提醒屋内人时间已不多。陈斌听到声响,掩泪不语,只将那包还没拆封的卫生巾细细拆开,放到女人手中。
近身的那一刻,陈素茹猛地抓住陈斌的手腕。
“我知道警察就在门外”她俯身低语,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带着一位母亲应有的愤怒与决绝,“妈妈什么都替你做不了,但妈妈什么都可以替你做。”
男孩瞳仁骤紧,见女人用尽全力从床上坐起,恹恹招呼:“进来吧,我知道你们在外面。”
门外发出一阵窸窣声响,片刻,李倩和其余协警从阴影处走了进来。洁净爽亮的警察制服与破败陈旧的出租屋格格不入,更衬得母子二人仓皇颓败。
陈素茹说:“你们不是一直都想抓我儿子吗?抓去吧,他就在这儿,今天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走了。”
李倩抿唇不决,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是”她咳嗽两声,披上外套,扶着男孩的手从床边站起,“能不能让我这个快要死了的人,再送一送自己的儿子?”
她颤颤巍巍地指向门外,容色枯槁,宛若已在透支仅存的精力。
“就这里,到那里,从床到门的距离。”陈素茹摇头苦笑,“我已经快不行了,只能走这几步路。”
李倩没有回答,就算是答应了。
母子两人相互依偎着,一小步一小步往门口走。陈斌紧握着女人的肘,就像端着一座珍贵的水晶。只是这水晶太易碎,稍不留神,便会化为一地碎片。陈素茹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吃力。
“快快逃”
千钧之际,女人用尽全力,将男孩一把推出门外。然后旋而回身,如母狼护食般,扑倒在那群警察身上。
“快跑!跑——!!!”
陈素茹无所顾忌地撕咬着,就像一头野化的猛兽,众人推搡拉扯到一起。门已被女人反锁上,逼仄的小出租屋成为了一个母亲最后的角斗场。
“你疯了?!”
李倩又惊又怒,奋力撬门,却于事无补,陈素茹被其余人控制着,蓬头乱发,涕泪交杂,已成疯妇。
“他是我儿子我儿子!”女人吐字如泣血,“是我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你们说他再烂、再不成器,他也是我儿子!我的儿子!”
陈素茹嚎啕大哭,见门外“咚咚咚”敲门声逐渐平息,方了无牵挂般,垂倒在众人膝前。
“李副队,人跑了!”一协警从窗口探见少年如风般的身影。出租屋外是一片土坝,旁边有家农家小炒和修鞋铺,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往主干道,要想出这里,还隔着一扇大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