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对于眼下这件事的回复,而是对维州城的悉怛谋投了大唐,还拉拢了十几个羁縻州这件事的回复。
话说这个消息还是尚黎谢上报的呢,所以回信也是给他的。
但上报的时候,尚黎谢还是吐蕃在南境的玛本、苏论,现在却已经是大唐的松州节度了。
所以吐蕃将领们拿到这份回复,一时都心情复杂。好消息是,这封回信里的态度,是让尚黎谢按兵不动,多多观察、刺探大唐的消息,倒是省去了他们的纠结。
照旧按兵不动便是。
至于大唐的消息,那可太多了,这段时间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写一份报告也很容易。
在这些将领松一口气的同时,逻些城里,尚黎谢也投了大唐,还将松州等五个节度当成礼物献上的消息,也终于在飞鸟使的快马加鞭之下送送到了布达拉宫。
刚开始看到这个消息,众人根本不敢相信。
尚黎谢,他一个尚族,一个大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投了大唐?
但很快河西的论芒杰送来了同样的消息,那就不是失误,也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
别说是这几年来手中权力越来越稳固、已经很少被人忤逆的赞普,就是一心礼佛、禅定功夫十足的钵阐布定埃增,也被这个消息惊得维持不住平日的镇静。
一位大论叛国了,这件事本身对吐蕃来说就是一个污点、一份耻辱。
但更让他们担心的,还是它可能会带来的后续影响。
随着关于天兵的种种消息传入吐蕃,甚至不少天兵在得到许可之后,直接将生意做到了逻些城,这些吐蕃贵族们,也终于对天兵有了更多的了解。
如果说,一开始吐蕃还能维持表面的强硬,那么在雁来成为大唐的摄政王之后,吐蕃国内的气氛就不大对劲了。
一部分态度消极的人,已经彻底放弃了跟天兵对抗。
他们知道赞普还在筹划最后一战,但回鹘挡不住、大唐也挡不住,吐蕃就能挡得住天兵吗?
既然挡不住,那又何必再做无谓的牺牲?
这样的话,目前还没有人说出来,可是赤德松赞和定埃增都知道,国中这么想的大有人在。
这一百多年来,吐蕃跟周围的邻居学会了文字、礼仪、典章甚至宗教……但与此同时,奢侈享受的风气也开始在逻些城内盛行。
到如今,“吐蕃人重勇武”这句话已经成为了口号,贵族子弟大都会走进宫做赞普的宫卫、积攒资历晋升的道路,很少有贵族子弟能坚持严格的训练,更不用说上战场去经受血与火的洗礼了。
这样培养出来的贵族和官员,自然不会有拼死一战的勇气与血性。
只是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做,更不愿意做那个第一个冒头说要投降的人,只能保持沉默,才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但现在,尚黎谢做了这个第一人。
他让所有人知道,投降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且大唐不但愿意接收大论级别的降将,甚至还能给他相应的官职和待遇。
更进一步说,如果真有人想投降,现在也知道该找谁引荐了。
人心动荡几乎是可以预料的事。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赞普,该到了下定决心的时候了。”最后,还是定埃增开口,“她这是打算一点点蚕食我们的土地、消磨我们的意志,直到她轻轻伸手一推,吐蕃就会四分五裂。”
作为一个虔诚的僧人,他一向是反对战争的那一派,但当吐蕃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定埃增第一个下定了决心。
反而是赤德松赞始终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用不着以后,现在的吐蕃,已经四分五裂了。”
“赞普!”听到这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充斥着颓丧之意的话,定埃增心头一跳,连忙出声唤道。
赤德松赞看着眼前这位自己视之如娘舅一般的老师,却是忽然笑了起来,他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吐蕃的赞普,我会为我的国家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液。所以这一战,请让我像英勇的先祖们那样亲自出征吧,班第。”
这话听起来颇为豪迈,定埃增心下却是一片恻然。
因为他能听出赞普话中的未尽之意——如果他注定要成为吐蕃最后一位赞普,那么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做俘虏和降臣。
他不能拒绝让对方作为一个赞普有尊严地死去。
但这样的时刻,他本该陪伴在赞普身边,就像是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但赞普若是亲征,逻些城就必须要有足够分量的人坐镇,负责调动补给,增援前线。而这件事,交给任何一个人,定埃增都不会放心。
所以这句话,更像是诀别的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