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归转过去,目光脉脉看着陆徽之,“那位陆郎君是否那时便是心里有她,这才为了区区一个已死的微末之人,执拗到死呢?”
她眼底灼灼的热意在这一瞬间击中了陆徽之心底,那笃定又温柔的眼神,分明在说他便是那位陆郎君。
陆徽之心底震栗难言,可仅是一两息过后,他却近乎坦然地接受了这样超乎常理的事实。
也在明白的这一瞬间,心底涌上酸涩。
他倾身过去,将她拢入怀抱,喉间却梗住。
静默半晌,也只低声喊了,“蛮蛮。”
你的苦,太多了。
往后,该只剩下甜。
“蛮蛮,你的新身份是张员外家的姑娘,从小养在祖宅,生性活泼散漫,爱吃豆腐脑儿,爱喝香引子,遇到不平的事会上前大声理论,遇到街角的乞儿也会送上包子热汤,遇到天寒卖炭的老翁仍会默默买去他的木炭。。。。。。你会有相熟的姐妹,会有志趣相投的玩伴,你会过得很好的。”
“是吗?”
崔黛归头埋在他膝上拱了拱,从未觉着自己会有他口中那般好,她的声音也像被水浸过般瓮瓮的,“那你呢?”
“子德,你以后会过得怎样呢?”
陆徽之默了声,望着阶上相叠依偎的影子,伸手捞了捞。
什么也没捞到。
“你是要陪着珠珠儿长大,对吗?”
崔黛归吸了吸鼻子,恨声道:“娴妃娘娘千算万算,怎就把你这个舅舅算忘了呢?”
“那公主的封位当真便能保得珠珠儿安乐无忧吗?你瞧,我也当过公主,还去和亲了,这公主的身份有什么好呢?同样受万民奉养,皇子能继承帝位做得王爷,公主却要和亲,最好的归宿便是寻得一户好人家。”
崔黛归自嘲一笑,咬了牙,声音却沁入悲苦,“只为这么个东西,只是为这么个东西。。。她怎敢谋算到我父亲身上?怎敢?!”
陆徽之无言以对。
这天底下的父母,宁愿多做一些,多谋一些,好过自己身后,什么都没给孩子留下。
沉默如水,漫过阶上的两人。
崔黛归抬起头,从陆徽之膝上起身,“珠珠儿这样没了母亲,又不受父皇宠爱,还有难治的昏塞之症,你这个舅舅怎会放得下呢?”
“子德,我知道你。你便是自小愧对娴妃,自小便觉她身为家中姐姐,身为女子,受了太多的不公,太多的苦楚,而作为被偏私的一方,你从来心中难安,是不是?不论她如何行事,你也不会恨,不会弃之不顾,对罢。”
“可如今是她杀了我父亲,也死在我姑母手中。你我之间,不只有死者,还有活下来的人,还有珠珠儿,还有陆尚书、陆夫人,还有崔涣,还有这桩案子在朝堂之上生出的许多牵扯。。。。。。”
“你我何时,才能心无挂碍地一起往城外赏桃花,酿果酒呢?”
陆徽之听得心中一片荒凉,这声声所念,分明皆是别离。
他们终究不是住在天上宫阙,他们在这红尘之中,滚滚尘流扑来,羁绊缠身枷锁重重,他们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不是无拘无束的谪仙人。
今日种种好,终会消磨在身边琐碎庞杂的人和事里。
那样的未来,会比今日还难受百倍。
他心中好似被刀剜空,面容比月色还苍白,唇边溢出的笑却很轻,轻到像是怕惊扰今夜的月色,惊扰到身旁的姑娘。
“那日街角浑吞,你是在气什么呢?”
崔黛归一怔,这样的事离她太远。
隔了两世,她如今只记得那雨中淋雨卖伞的小姑娘,只记得那自雨中撑伞而来,买尽小姑娘怀中伞的郎君。
还有后来她无礼吃掉的那碗浑吞,那被她斥责却一笑而过的郎君。
却是气什么呢?
崔黛归歪了歪头,想了许久,久远的记忆便如线头扯出,“那日,顾晏退我婚约不久,本就闷着气上山,下山时淋湿了衣裳遇到几个登徒子,我当你是登徒子呢。。。。。。”
“不。。。不是,”崔黛归回想着,又摇了头,“我只是。。。有些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