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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第1页）

由着马车行至山下一处溪泉时，陶璟先下了马车，将盛好了祭祀用品的手提编篮放在一旁，又转过身，隔着袖子捏住余听梵的手腕，将她扶下了马车。

入眼是一派青山，缥缈的烟云萦绕其上，远处的峰顶几乎都成了一片茫茫的白光，只看得那层峦叠嶂勾勒，最后以郁郁葱葱的树木，织起清晰可见的近山。

余听梵站在山脚下，目之所及的一切，几乎要让她热泪盈眶。

自来到陶府之后，她已许久未曾去过城乡以外的地方，此时乍一见这副与她家乡十分相似的景色，实在有些难抑制油然而生的思乡之情。

直到陶璟唤了她一声，余听梵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衫，头发仍是被玉冠束得一丝不苟，唯有两撮略长的刘海依着美人尖的方向顺着两颊垂下，像是修剪得齐整的兰叶，随着风的方向拂动，衬得整个人都出尘得很。

偏在此时，他往她的方向伸出手，温声道：“山路难行，阿梵，你跟紧些。”

眼瞧着那样好看的一只手摆在了她面前，余听梵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手放进他掌心时，忽感到手背一热，原是陶璟笼了她的指尖，轻巧地覆了上去，随后迅速收紧，握住。

这种地方的山通常没有成型的石阶，只得踩着有些湿润的泥路一步步攀上。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偶有草木稀疏之处，一眼瞥过去，几乎都能看到一截森森的石碑，上面的字迹，清晰些的是年头近的，一旁通常会摆着绢花，地上也尽是烧完纸钱的灰烬，或多或少能看出来有后人前来祭拜过的痕迹。至于那些字迹模糊的，往往杂草横生，碑身大半都入了土，瞧着很是荒凉。

一路上也有不少同他们一样来做清明的百姓，因此余听梵并未因身处荒山的坟冢之地而感到害怕。不过循着山道向上，偶尔会有些草木生长的太过茂密挡了他们的去路，这时陶璟就会松开她，从一旁的竹篮里提起柴刀，干脆利落地将那些枝条斩干净，使那山径更好走一些。

余听梵初时见到还有些诧异，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公子提刀的情形怎么看怎么违和，直到陶璟将柴刀放回篮中重又打算来牵她时，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淡淡一笑。

“惊讶什么？从前我在学宫时，六艺考核之绩给的均是上等，并非如你所想，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道出，未免有自吹自擂之嫌，余听梵少不得会在心中嗤上一句，可换作陶璟，一切于他而言，好像又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余听梵尴尬地笑笑，也没有提旁的，只是跟在他身后，依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向上，兜兜转转近半个时辰，她终于被陶璟领着，带到了需他们祭拜的坟墓前。

面前的石碑经历的年岁并不长，其上刻着的白字与漆黑的碑身形成鲜明的对比。余听梵下意识注视着正中竖行那两个挨在一起名字，只觉得亲密异常，想来这就是陶璟父母亲合葬的地方了。

她恭恭敬敬地将怀中那一捧黄菊花摆在墓前，即便面前两人与她并不相干，却还是想要通过此举，寄托一下后辈对先人的哀思。

回头再看陶璟时，他已取出盛放着鱼肉的三个瓷碗，呈一字摆开。余听梵赶忙跟过去，帮着将黄草纸金元宝什么的分拣出来，再取出酒杯，挨个斟上。

周围很是安静，余听梵一时有些不习惯，趁着还没有开始烧纸，她试图缓和一下气氛，遂转向陶璟，小心翼翼地开口。

“先生，你们这里的习俗，有向老祖宗请愿吗？”

陶璟正用火折子将那些展开聚在一起的黄草纸点燃，冷不丁听她问了这么一句，手上往火堆里放纸钱的手顿了一下，轻声应她：“未曾听过，那是怎样的习俗？”

听他如此说，余听梵顿时来了兴致，弯起双眼凑到他身边，一边帮他将那些纸钱分着放进去，一边笑呵呵地同他解释：“就是，待会儿磕头时向逝去的亲人许些愿望，乞一些他们的庇佑之类的。”

面前的黄草纸被火舌吞噬着，裁剪齐整的边缘一点点烧焦变脆，发出噼啪的燃火声。热浪夹杂着细碎的烟烬一阵阵袭来，熏得她眼里都有些发涩，忍不住眯了眼睛，并未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那清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先祖既安然逝去，作为后辈，能为他等尽上这一份绵薄之力，已是感激不尽，若再向他们请愿，是否会有所不妥？”

“怎会。”看着金元宝和纸钱都放得差不多了，余听梵慢慢站起来，侧身退到一旁的松树下，目光温柔地注视他。

“那是你的父母呀，先生，你许一些不那么宏大的，只关乎你个人的愿望，他们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愿意帮你实现的。”

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轻轻地笑起来：“唔，先生你想，令尊令堂离开你这么久，你思念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挂念你呢？倒不如谈些情况，许个小愿，也好让他们都能安心些。”

陶璟从未听过这等习俗，只知旁人若陪同祭拜，大多是陪着一并浸于哀思，怀念逝去的先人。

而面前的少女，却一脸笑盈盈地，言辞切切地教他请愿。

陶璟在铺好的草席上屈膝跪下，双手合十，透过摇晃的火光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她在冲着他笑。

那笑容好似这四月里明媚的春光，温暖的似乎都驱散了这林山上那几分阴森的鬼气。

感受到那抹温柔的目光，陶璟想起她方才同他说的那一席话，不由心神一动，俯身在墓前，三拜叩首。

许是心诚则灵，待他拜完抬首的一瞬，余听梵头顶上那一丛松枝就不知被什么一压，迅速弯了枝桠，好似长者照拂后辈一般，用结满松针的梢尾掠过她头顶，在她光洁的额上抚了一下。

他听到她很轻地“哎呦”一声，随即用手心接住了那一簇松枝，动作温柔地拍了拍，然后才一点点松手，等待那枝桠缓缓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一颗松果恰到好处的落到她怀中，好像那二位未曾谋面的长辈赠予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