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远面色如土,身形一晃,几乎跌倒。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重金收买、千叮万嘱的人,竟然会在公堂之上反咬一口!这、这怎么可能?
“崔大人,作何解释?”周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在大堂内回响。
崔文远喉咙发干,目光躲闪,强自辩解:“胡、胡说八道!此人定是受了方羽的指使,故意攀诬本官!本官为朝廷命官,岂会行此龌龊之事?周大人明察!”
他话音未落,堂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众人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只见方羽身着户部侍郎的青色官服,面色平静无波,缓步走入大理寺公堂。他身姿挺拔,眼神清亮,没有半分阶下囚的颓丧,反倒像是来巡视案情的上官。
“方大人到!”衙役扬声唱名。
周明看向方羽,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严肃:“方侍郎,此案已有变故。此人招供,是崔大人在幕后指使,伪造证据,意图构陷于你。”
方羽目光扫过地上的瘦高个,神色依旧平静,并未流露出得意之色,对着周明拱手道:“周大人明断。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深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知被构陷后,便请张虎等人暗中循迹追查,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这几位被胁迫参与伪造证物的工匠师傅。”
他轻轻一摆手,张虎立刻会意,领着几个面带惊恐、衣着普通的男子走了进来。这几人一进公堂,腿肚子就有些发软,眼神怯怯地不敢看两边的官员。
“这几位,”方羽的声音依旧平稳,“便是先前替崔大人伪造账册、摹刻印信、模仿笔迹的工匠师傅。他们不仅记得是谁吩咐的,还能详细说出是如何造假的,甚至连当时交接的地点、时辰都能回忆起来。”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击在崔文远心头,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晃,幸得身旁御史扶住。“不、不认识!本官从未见过这些……这些身份不明之人!”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尖锐而慌乱。
“哦?是吗?”方羽语气平淡,并未显露意外,而是转向周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大人请看。此乃下官部属冒死截获,乃是崔大人与王相府上心腹幕僚的密信。信中详述了构陷下官的毒计,笔迹、私印可供查验。
周明接过信,迅速展开,目光在信纸上移动,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眼中透出几分惊异。
整个公堂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崔文远死死盯着那封信,瞳孔缩成了针尖,双腿彻底失去了力气,若非衙役上前一步隐隐挡住,他怕是已经瘫倒在地。“不可能!这……这绝对是伪造的!是污蔑!”
方羽转过身,目光直视崔文远,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崔大人,您忘了?数日前深夜,您在城南尚书坊密会那几位‘货商’,谈妥价钱,交付定金。尚书坊的刘老板当时恰好在二楼窗边纳凉,看得真真切切。还有,您与他们最后在醉仙楼雅间敲定细节,那酒楼的掌柜和小二,也都记得清楚。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他们一一传来对质。”
“够了!”崔文远如同被抽空了精气神,原本还勉力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他猛地抬头,面容扭曲,指着方羽嘶吼:“是你!方羽!都是你设计好的!你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往里钻!我恨!我恨没早点杀了你!你好深的城府!你好毒的心肠!”
“放肆!”周明一声断喝,重重拍下惊堂木,“公堂之上,咆哮喧哗,还敢污蔑朝廷命官!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来人,将崔文远拿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几名衙役立刻上前,左右开弓,将还在胡言乱语的崔文远死死按在地上,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崔文远被拖拽着往外走,兀自挣扎不休,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血红地瞪着方羽,声音凄厉:“方羽!你等着!相爷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斗不过相爷的!”
方羽看着崔文远被拖拽着消失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但随即隐去。他转向周明,拱手道:“大人,下官恳请彻查此案。诬告构陷,律法不容。无论其背后牵涉何人,都应一查到底,以正视听,还朝堂一个清明。”
周明面色凝重,沉吟了片刻。他清楚,崔文远这条线索最终指向的是当朝宰相王德忠,这案子绝非他一个大理寺卿能轻易了结的。他斟酌着语句:“方侍郎,本官已查明,你确实清白无辜,乃是被人恶意构陷。至于崔文远诬告一案,证据确凿,本官定会秉公处置,整理卷宗,即刻上奏陛下,请陛下圣裁。”
审讯告一段落。方羽走出大理寺,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他青色的官服有些晃眼。
张虎快步跟上,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后怕和兴奋:“大人,总算是扳回一城!不过,崔文远那话……王相那边,恐怕真要记恨上咱们了。”
方羽脚步未停,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城轮廓,眼神深邃:“急什么。这才刚开始。王德忠想用这种手段除掉我,未免太小看人了。他既然先出了招,就别怪我们接招了。”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浑水,才刚刚搅动起来呢。”
与此同时,宰相王德忠的府邸内,往日里精致的盆景被摔得七零八落,名贵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啪!”一只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王德忠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废物!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崔文远这个蠢货!本相的脸都被他丢尽了!精心布置的局,居然被方羽这么轻易就破了?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站在下首的心腹幕僚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方羽……”王德忠踱了几步,停下来,眯起眼睛,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此子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老辣,心思缜密,绝非等闲之辈。越是这样,越留他不得!再让他这么顺风顺水下去,迟早成为本相的心腹大患!”
心腹小心翼翼地抬头,试探着问:“相爷,崔文远如今下了大狱,他知道的不少,万一……”
“哼,”王德忠冷哼一声,打断了他,“一个没用的棋子,弃了就弃了。他敢乱说话,自有办法让他永远闭嘴。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方羽真正的软肋。”他眼神变得阴鸷,“此人行事滴水不漏,官声好得扎眼,私德上似乎也挑不出错处。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他那个商家出身的夫人,倒是他唯一的软肋。听说当年方羽为了娶她,费了不少心思,情深义重啊。或许,可以从她娘家入手,查查当年的旧事……”
心腹眼睛一亮,立刻躬身:“相爷英明!属下这就去查!”
夜色降临,方府后院。
商瑶快步迎向归来的方羽,看到他安然无恙,眼中一直悬着的担忧才化为欣喜:“夫君,没事了?大理寺那边……”
方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和:“没事了,都过去了。崔文远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不过,他只是个马前卒,真正想动我的人,是王德忠。”
商瑶靠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轻声说:“我知道。王相权倾朝野,根基深厚,夫君往后行事务必更加小心。”
方羽低头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抚了抚她的秀发,语气带着自信:“放心。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在大唐这么多年,我方羽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夜深人静,书房的灯火依然亮着。
方羽铺开一张大纸,提笔在手,却没有立刻书写。他在脑海中复盘着今日大理寺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崔文远招供时提到的与王府幕僚的联系。
“王德忠……”方羽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你既然出招了,就该料到,我会接招,并且……反击。”
窗外月色溶溶,映照着书房内那道专注而坚毅的身影。京城的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