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廷绣执笔对账时,整个人都变了副模样。
往常素来含笑的眉眼此刻沉着层霜色,显现出一种近乎刻薄的冷肃来,唇角那抹春风般的弧度也消失殆尽。
他垂眸审阅账册时,浓黑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两道锐利的阴影,叫人想起暴雨摧折前的黑云。
食肆的门紧闭着,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呼吸交错起伏发出的细微的声响。
谭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角,布料早已皱得不成样子,李翠红和蒋云花也紧挨着坐在一旁,三人目光都紧锁着罗廷绣手中那本薄得可怜的账册——
统共不过两三页纸,他却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啪。"
账册终于被合上。
"生意惨淡。"
罗廷绣抬眸时,眼中已没了平日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酷的锐利,"谭娘子难道不知道,在灾年开食肆是大忌?"
他修长的手指轻点账册,"即便臣县稍富庶些,粮价被官府压着不曾涨动,但到底是仓储存粮有限,城外流民仰仗施粥而活,大多寻常百姓连温饱都难,哪有余钱下馆子?在这样的时机下投钱开食肆——"
“愚蠢至极。”
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天气,却言语犀利,字字诛心。
谭瑛徒劳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半个字,连攥紧的指尖都泛了白。
因为罗廷绣说得都是对的。
也正因为是对的,所以每个字才都像刀子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确是太冲动了,被低廉到了极点的租金给冲昏了头脑。
却忘记了在阶级王朝,真正好的东西怎么可能轮的上普通人。
"经商也好,为官也罢,最忌的都是意气用事。"
罗廷绣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水,"谭娘子还需多学着审时度势。"
“罗廷绣,你少在这充大尾巴狼。”
余敬廷嗤笑,毫不畏惧的质问道,“你既然明知这铺面有问题,签契书时为何不说?现在倒是在这里摆起谱,教训起人来了。”
罗廷绣轻轻眨了下眼,露出个近乎天真的表情,“为何要说?”
“你!”
他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些铺面既是罗某人自己的产业,那万事自然要以罗某的利益为先,若处处为他人着想……”
罗廷绣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亏本的岂不是我了?”
听见他说这话,蒋云花和李翠红脸色俱是一变,又畏惧于他的官威不敢多言,眼底却已然蔓上了一股绝望。
天呐,那契书上写的租期可是五年啊!
连着往里赔五年的钱,他们家怎么承受得了?!
余敬廷被他气得青筋暴起,正要发作,却被谭瑛一把拉住,她脸色苍白,低着头不去看罗廷绣的脸。
“罗大人教训的是,当时签契书时无人强迫于我,都是我自己思虑不周,自然也……怨不得旁人。”
罗廷绣撑着下巴嗯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向她,“那谭娘子日后打算如何呢?”
“竭我所能,力挽狂澜。”
谭瑛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