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贺牧同萧恪谈过之后,抚宁侯府的大门便对他彻底敞开了,来往都是当自家人。
今日元宵佳节,自然也是到抚宁侯府去过,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事,贺绥也不需多问什么。若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碍于齐帝的缘故,萧恪仍然无法在这新春万家团聚的佳节与自己的生身母亲见上一面。而曾经唯一一个知道萧恪曾有过苦衷的萧琢也已亡故,萧岭又与小弟翻了脸,两家自是不可能再有什么面上的来往。
可贺绥清楚萧恪心中仍然记挂着母亲,元宵这日午后才应付完宫里的事,他便打点好了车马,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他与萧恪的关系已过了名目,他去也就算是替萧恪尽一份孝心。
贺绥前脚刚走,白琮后脚却来了,倒也是件新鲜事。
洪喜领着人过去的时候,萧恪正在书房埋头审阅奏折,正月里罢了朝会,但政务却是每一日停歇的。皇帝年纪大了,偶尔想要偷偷懒,与嫔妃儿孙热闹一番,那这批阅奏折的繁琐事务便落在了萧恪肩上。从宫中回来,他人便被埋在了书房,足足一两个时辰没动窝。
萧恪只抽空抬眼看了下白琮那一身崭新的绯红猎装,复又低下头拿起新的一封奏折,一边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内容,一边随口同白琮搭话道:“你今日不是出城行猎去了?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见过你母亲了?”
和太子近乎一样的问话,只不过萧恪有贺绥相伴,自是不需要在白琮面前可以提一遍他舅舅。
“原是要去猎狐的,不过外面下了雪,冻得手指头僵硬,我便早早回来了。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到时候同舅舅一道回府过节。”白琮的说辞是路上早盘算好的,所以这会儿萧恪问,他倒也不意外,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说了。
“哦。你舅舅去宁王府了,估摸着要一会儿才能回来,你若是无别的事,可在府里到处逛逛。”
白琮却没有离开,而是说道:“这样啊……我记得后来舅舅的藏书都搬到萧叔您的书房里了,有本兵法注解,有舅舅的亲笔,我想找那本打发时间。”
“洪喜。”萧恪扬声将洪喜叫了进来,他忙着替皇帝打理政务,且贺绥的藏书也有足足两柜子,此刻他可没有空余功夫帮忙找书,“你去带白琮寻一本书去,应该就在之前放阿绥藏书的那两三个书架子上。”
洪喜领命带着白琮往另一间走,萧恪的书房虽无法与那些诗礼世家的藏书库相比,但也是内有乾坤。白琮尚且年幼时与柴鸿驰一道在萧恪身边学习也多是在对方平日理事的那间书房,后来叡王的女儿又总是来寻萧恪讨教,他又不爱理那些六部政务,所幸便分开了,倒是未曾真的踏入萧恪书阁一次。
“小公子随奴婢到这边来,侯爷的藏书都放在这边的两个书架子上,公子要寻什么书,奴婢帮您一起找。”
“哦……是一本兵法,我娘亲说是舅舅幼时读的,还做了不少批注,叫什么名儿我倒是不记得了,不过应当是一二十年前的旧书了。”白琮回了神,随口答了一句,他今日目的并非只是来借书,只是萧恪人在书房,他总得寻些站得住脚的理由。
趁着洪喜替他翻书的功夫,白琮迅速扫过整个书阁,奈何这里长得都一模一样,一时实在没什么头绪,便回身在附近的架子上抽了一本藏书,边翻边问道:“没想到萧叔这儿藏书还不少,我还以为他平日没这个闲心看杂书呢!”
“主子确实忙于政务,一日十二个时辰,刨去上朝,每日怎么也得有七八个时辰泡在书房,也就是侯爷回来了,主子才会多抽些时间陪侯爷。有时候累了,主子说是小憩,往往也是心里记挂着事睡不踏实,书阁内支了张小榻,便是供着主子闲时看书用的。”
“公公最体贴萧叔的。”
洪喜笑了下,拱手道:“小公子折煞奴婢了,若论体贴,自是侯爷更懂主子。奴婢不过是自小服侍在主子身边,起居照应略知些主子心意罢了。”
“公公谦虚,倒是萧叔平日……”
“总管!”
白琮还待多问几句,便有一十来岁的小厮小步跑着进来,见到白琮也在,犹豫了下没立刻说。直到洪喜催促了声,才将来意道明。
“府外有人送拜帖进来,说要求见主子。梁管事今日随着侯爷出去了,门房那边传了信儿来,叫您帮着拿个主意,看要不要禀报主子。”
洪喜想了下,问道:“可曾通报名姓?是哪家来的?”
那小厮摇头答曰:“说是姓沈,可戴着黑纱斗笠,瞧不见长相。门房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勉强不得。噢!他还说是为祁风祁公子来的。”
姓沈的,洪喜能想到的便是太常寺卿沈亟,可沈亟就算过府拜访也没必要遮掩容貌,更不要提有功夫在身这种事了。
“随我去向主子回禀。”
洪喜一时拿不准,加上对方名言为了祁风的事而来,他并不敢私自做主,恐在这个风口浪尖给自家主子招来什么祸事,便领着报信的小厮往萧恪那边过去了。白琮只犹豫了下便跟着洪喜过去了,不过却没有进去,只是想着在外间能多听些萧恪的事便罢。
只听得洪喜与那小厮进去将方才的话又大致转述了一遍,萧恪隔了许久才问了一句,“服饰谈吐可还能瞧出来什么?你且细想想。”
那小厮绞尽脑汁回忆在府门外见到的那姓沈的神秘人,而后犹疑禀报道:“此人似乎……格外高大,腰间配了兵器,只不过那武器瞧着有些像刀,从前却没见过。”
高大的男人,随身带着不寻常的兵器,行走却需要以黑纱覆面,且点名为祁风之事而来,萧恪脑海里想起一人,只是印象中那人并不是这个名姓。
“知道了。去传话将人请到正厅稍作,我稍后便到,洪喜随我回房更衣。”
手下人领命,不多时便见那小厮快步出去,看到门口的白琮还顾得上恭敬行礼问安一句。只是他这一叫,里面的萧恪自然也知道白琮就在外头了。
果不其然,白琮一转身就和萧恪打了个照面,强撑着面上平静唤了一声,“萧叔。我方才见人慌里慌张的,有些奇怪,可是有什么事……”
萧恪上下打量了下白琮,颇有几分探究意味,只是他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便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舅舅的书可找到了?”
白琮正愁没有机会留下,一听萧恪这话忙顺着说道:“还没,我方才寻到一本别的,正巧书阁有小榻,我想着再瞧瞧。萧叔若是有要事便尽管去办,不必理会我。左右我已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在书阁看书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也可,只是别乱跑,若是你舅舅回来,又要找不到你人了。”
“萧叔放心。”
萧恪许是真的心中有事,并没有拒绝白琮的提议,只是嘱咐了他一句便带着洪喜匆匆离开。
偌大书房,转眼便只剩下白琮一人了。
白琮在门口站了会儿,直到再不看到萧恪的身影,他才伸手掩上了门。随着书房的门关上,少年脸上的表情瞬间不见,他先是大步朝着书阁方向走去,从架子上随便抽了一本书,携着便往萧恪平日处理公务的大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