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喜既说萧恪这些年来都是在书房的时日多些,那么只要仔细些,总能够翻到些蛛丝马迹。
白琮将随手拿的那本书翻开放在桌上,又铺了张宣纸于岸上,这样即使有人突然过来,或是萧恪突然折返,他也不过是在抄录些东西,断断怀疑不了自己什么。
办完这些面上遮掩的功夫,白琮便开始在书房内快速翻找,暗格、往来书信、账簿之类的物件,一面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的动作很小心,放回去时也是尽量保证与拿下来前几乎没有差别,至于那些上面蒙了灰的,他则一概不动,或是跳过最上面沾了灰的,只取下面的。左右他今日目的也不是为了将萧恪的书房翻个底朝天,但凡有那么一件两件可供东宫拿捏萧恪的便够了。
翻找到萧恪平日收受贿金的来往簿子时,白琮眼前一亮,他先是谨慎左右瞧了瞧。哪怕偌大书房只他一人,这种做贼的感觉仍让他心下紧张。堂堂世家公子,何曾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白琮想他或许是真的疯了。可只犹豫了下,他还是快速翻阅起来,并在一旁摊开的宣纸上快速几下身份较高的行贿者名姓及事由,而后便快速将账簿塞回了原来的位置。
那张宣纸不多时便记了满满一张,白琮双手提起那张纸,他等不得那纸上墨迹自己干,起先是自己用嘴吹,但收效甚微。扭头看到桌旁的炭盆,便提着那张纸远远在炭火之上熏烤,还要小心不被烧着了,等做完这一切,他便将那张纸折叠到手心可攥住的大小,然后揣进了腰间荷包之中。
或许是头次做贼心虚,又或者是出于对自己生了主动害人之心的犹豫,白琮做完这一切之后不自觉伸手抚着胸口,此刻他心跳得飞快,越是一个人在屋子里,越觉得周围都有眼睛盯着自己。他勉强压下慌乱心神,坐到桌前随意提笔抄录了几个字,只不过由于心慌,那字扭扭曲曲,实在不成样子。
写了两句,白琮实在觉得心口堵得慌,他便干脆丢下书笔,飞快跑出了书房。仿佛身后有什么妖邪之物追着他似的,从头至尾,白琮都没再回头朝书房的方向瞧一眼。
而此时,燕郡王府正厅内,萧恪也见到了那个姓沈的高大男人。
“萨桑公子何时改了名姓?”对方斗笠一摘,便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想,依旧是一口流利的官话。如果不是那一头金发和棕褐肤色,单凭口音,只怕很难想到斗笠之下是这样一张异域风情的脸庞,只不过和初见时的悠然自得不同,异族男人此刻满脸急色,确实是为祁风的事而来。
当年边境之时,萨桑曾受北燕之请送信给他,故而萧恪一点不好奇萨桑为何会找上自己。
“南齐王爷,恕我冒犯。不过阿风之事刻不容缓,我只能冒险来找你。中原名姓是阿风为我取的,我在这里行走不便,总不能用本来的名字,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确实。不过……”萨桑对祁风的称呼让萧恪有些好奇,便直接问道,“萨桑公子何时与祁将军这般要好了,还是说在西羌…势均力敌的对手便是如此称呼?”
孰料萨桑听了萧恪的话,直接来了句,“我与阿风已拜过天地,做过露水夫妻,只是他说还未禀明家中父母,婚姻大事不敢擅专,便没同我回去成礼。”
饶是萧恪见惯了大风大雨,听了萨桑那话也险些让口中茶水呛着,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肯定地确认道:“你说祁风同你已……”
直肠子的异族男人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并直接说道:“我与阿风的关系……就同你和你们那贺将军一样。”
“咳、咳咳…”
萧恪实在没绷住,呛了一口,洪喜赶忙上前替自家主子拍背顺气,一面抬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萨桑。齐国乃礼仪大邦,世家勋贵更是含蓄,似萧恪这般便已经算是离经叛道的了,却没想到这异族人更是粗鲁,竟直接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萨桑公子见谅。”萧恪其实倒不觉得如何,他本身就是与男子执手相守之人,只不过他实在是很难想象祁风竟也入了此道,便一时有些诧异惊奇罢了,“实在是…祁将军家风甚严,实难想象他与阁下竟是…如此关系。”
萨桑摇了摇头,又道:“这些皆不重要。我是听说阿风被你们皇帝关起来了,可我在这里寸步难行,实在不知该去找谁,只能来找王爷你了。”
萧恪沉思片刻后直接说道:“萨桑公子可知,祁将军此次被构陷下狱,起因便是有人参他在边关领兵时与一异族人来往密切,有意通敌谋反?”
“什么?!…他们诬陷阿风!”萨桑先是表现出吃惊,他明白那个所谓的异族人是自己,在片刻的自责之后,又马上反应过来这事不过是无端构陷,“他们为什么要害阿风?!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萧恪看着神情焦急的萨桑,脸上略带了一份苦笑解释道:“萨桑公子,这里是大齐。武艺高超并不会令人尊敬畏惧,这里的人都长了百来个心眼,活一日便为了家族兴衰荣辱殚精竭虑到死。祁风家中亦是如此,他爹挡了别人的路,他被人知道与你来往甚密,只这条便足够当发作的借口了。齐燕相争多年,为帝者,最容不下这种。”
“我出身西羌,不是燕人。”
“萨桑公子,你出身哪里对那些人并不要紧,只要你不是齐人,就足够他们至祁风于死地了。其实……你原不该在京城逗留的。”
“……阿风前些时日也同我说过,只说是危险要赶我走,又不愿同我离开,也不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萧恪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要他如何同你说明白呢?祁风不是孤身一人,可以自有来去。他同萨桑公子不同,生来便有家族存亡的担子和责任束缚着,这里还有他的父母手足在,哪里能轻易随你一走了之?”
“……”
见萨桑不再说话,萧恪才又道:“萨桑公子放心,我家阿绥与祁兄最是要好,我已答应了他,一定会设法救人出来。只是……”
“南齐王爷,你说得是真的?!你能救阿风?!”萨桑一心记挂祁风安危,没等萧恪说完便激动地跳了起来,末了才反应过来对方话还未说完,便又乖乖坐了下来,“只是什么,你先说。”
“只是你不可随意在外走动,教人看到。那些害人的东西拿不到实证,便不能把祁风真的如何,至多是受些皮肉伤便能无事。这些日子,你可暂且在我府中小住,一应起居用度我会让人替你安排妥当,只一条你得答应我。”
“只要不违背道义我都能答应你!”
“我又不是要敲竹杠。只是救祁兄出来前,还请萨桑不要踏出我府门一步。府中上下皆是我的心腹,断不会出卖,可若是出去便难说了。真出了岔子,放眼整个齐国可就真没有人能救得了祁风了。”
涉及心上人的安慰,异族刀客竟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萧恪这才算了结一桩事,便吩咐洪喜叫人收拾出一处干净院子来,又教他亲自领了萨桑去。
萧恪自己则端坐在正厅久久未动,疲色涌上眉梢,他不由伸手在额上用力按了两下。
背后阴暗处转出一人,在萧恪身后七步左右站下,垂手恭敬道:“主子。”
萧恪闭目养神,听到身后动静也没有其他反应,只低低嗯了一声道:“有事说。”
“是,书房盯梢的人方才来回话。如您先前所料,您和总管离开后,白公子果真到您处理公务的书房去了,在里面耽搁了快三炷香才出来,神色匆匆,只是并未与府中人有过接触。”
“嗯。这事先不必让阿绥知道,再则……去给御史台那几个人和九皇叔都递个消息,既然有人按捺不住了,那我便帮他们推一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