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置于?此间,不见丝毫局促,仿佛天生?就该处于?锦绣之?中。
一身玄金袍服的楚灵均自案牍中抬头望了他一眼,招呼人给他看了座,语气却稍稍有些冷淡:“国师进来到临华殿的次数,可比过往的十余年加起来还多。”
“陛下……”
楚灵均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国师今日,又是来为谁求情的?”
“陛下初登大宝,不宜大造杀孽,惹起物议。”
“谋逆,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已?开恩,只夷三族。”
“此案牵连甚广,便是只夷三族,亦有许多无辜之?人蒙冤遭戮,陛下……”
“倒也不见得有多无辜。”她淡淡回?了一句,头也没抬。
而对方犹自苦劝。
楚灵均不以为意地放下手中的奏疏,拿起下一本。
恰是眼前人呈上来的。他的国师之?位不算完全的虚职,是有参与朝政的权利的。
但是那么些年,他好像从来没给他那老?父亲上过奏疏。往往都是熹宁帝在心?情郁结,或遇事不决时?,主动咨询于?他。
楚灵均略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果不其然,还是求情。
她以手扶额,难免有些头疼了。这要是朝堂上那帮老?古板,早就被?她扔出去揍一顿了,可……怎么这人人都怕沾染上的事情,他就非要往里钻呢?
“青莲师父……”她无奈阻了他的话,叹道:“你倒果真是个修佛的。”
“可一昧的仁心?,是治不了国的。畏其威严,方能感其恩德,而后能从。”
他念了声佛号,眉眼间自有悲天悯人的光辉:“陛下,杀戮过多,恐伤人和,亦损您仁名。
“为人君者,抚育万民,教化?百姓,岂能妄动刑杀?您刚刚登基,若是就因此落下了苛重刑典的恶名,将来……唯恐物议沸腾,青史污名。”
“况且,陛下先定北疆,后又以雷霆之?势平乱诛逆,重整乾坤,威严赫赫,谁敢不从?何不趁此机会,施行仁政,也好让臣下……”
楚灵均心?意已?定,不愿更改,却也知青莲不会轻易放弃,于?是皱了皱眉,故意冷下声来,讽道:“我这个皇帝若真有威严,国师岂敢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直言极谏、忤逆犯上?”
青莲起了身,垂眸给出一个规规矩矩的回?答:“君明则臣直。”
在此之?前,楚灵均不曾料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像朝堂上那帮厚黑的老?油条一样,阿谀上官。
她被?哽了一瞬,暗暗磨了磨牙,直言问道:“国师是朕的臣子吗?”
青莲微微一愣,低头时?,露出一个藏得很好的苦笑?。
他撩了衣摆,缓缓跪下,缓缓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青莲,你莫拿这些官话来诓我。”楚灵均固执地打断他的话,怫然不悦,“我只问你,你能为朕所用吗?”
她心?头转过一念,觉得这个随口?拿来堵他话的借口?真是不错,于?是继续黑着脸,道:“国师若愿匡辅朝政,尽心?王事,那么此事,朕也不是不能退一步。”
“臣之?幸也。”这位一心?佛法、不问世事的国师,竟真的应下了此事,恭顺地执臣礼,伏拜于?地。
楚灵均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她深深望了青莲一眼,道:“国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便改死?刑为徒刑,没为奴,流放边疆。”反正剩下的那些小喽啰,估计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国师请回?吧。”
她现在不太想看到这张脸。
明明记忆中,这人一直都是和光同尘、静水流深的平和性?子,怎么最近却忽然这般倔呢?
“陛下……”
“国师还有何事?”
“还有楚公子之?事。”青莲望着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无可奈何地拐了个弯,道:“陛下,楚公子身体一向羸弱。陛下能否让臣探望一二……”
楚灵均最终还是拂袖而去,冷着脸离开了前殿。蒙蒙的细雨裹挟着刻骨的冷意迎面而来,似乎也将她心?头的愠怒压了下去。
她的心?情稍稍冷静了下来,于?是捧着香茗,反思自己的失态——为帝为王,怎能这样沉不住气呢?为什么一听旁人提起楚载宁,心?情总有剧烈的起伏呢?
濯濯如月的女子一身玄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小窗下,眸光清寒,双眉微锁,脸上的神情恰如廊下的细雨,朦朦胧胧的平静中,偏又有挥之?不去的刺骨冷意。
宫中之?人,便鲜有不会看人眼色的,何况是能伺候在帝王宫里的人精?殿中侍女见状越发小心?,不敢再凑上去,只有女官清瑶微微叹息,欲上前关了那扇窗户,以隔绝廊下飘进来的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