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娘子的目光穿过熙攘人群,恰好捕捉到那个低头整理衣襟的身影。柳行舟穿着粗布小厮的衣裳,却掩不住骨子里的书卷气。
他低头的瞬间,脖颈弯出的弧度,额前垂下的那缕发丝,还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已久的匣子。
"大姐姐,怎么了?"杨四娘拽了拽她的衣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不是柳家郎君吗?他怎么这副打扮……”
杨大娘子猛地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她转身的动作有些仓促,发间的白玉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四娘撇撇嘴,又往那边看了几眼,才不情不愿地跟上大姐姐的脚步。她没注意到,大姐姐的耳尖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薄红。
回茶肆的路上,杨大娘子异常沉默。四娘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游街的见闻,说大哥哥如何英姿飒爽,说那个被救下的谢二娘子如何神秘,说围观的小姐们如何争风吃醋。。。每一个字都像是隔了一层纱,模糊不清地传入杨大娘子耳中。
她的思绪早已飘回八年前,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夜晚。
十三岁的陈凝雪跪在祠堂冰凉的地砖上,双膝已经失去知觉。祠堂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永远摆脱不掉的枷锁。
"《女则》抄完了吗?"陈娘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冷得像腊月的风。
陈凝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陈娘子她看不见,才低声道:"禀母亲,还差……十遍……”
"废物!"门被猛地推开,陈娘子尖利的指甲掐住她的下巴,"就你这样,还想进宫争宠?连最基本的《女则》都背不下来!"
陈凝雪垂下眼帘,不敢与她对视。她知道,任何辩解都只会换来更严厉的惩罚。自从父亲动了将送她入宫的念头,陈娘子对她的折磨更是变本加厉。
"今晚不许睡,抄不完不准起来!"陈娘子甩开她的脸,转身离去前又补了一句,"明日琴师来,若再弹不好《霓裳羽衣曲》,看我怎么收拾你!"
门被重重关上,陈凝雪终于让眼眶里的泪水滚落。她抹了把脸,继续低头抄写。手腕早已酸痛不已,写出的字迹也开始歪歪扭扭。但她不敢停,因为她知道陈娘子说到做到。
抄到第五遍时,窗外传来一阵窸窣声。陈凝雪抬头,看见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落在窗棂上,歪着脑袋看她。
她不由得停下笔,与小鸟对视。小麻雀蹦跳了两下,突然展开翅膀飞走了,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那一刻,陈凝雪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放下笔,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祠堂的窗户很高,但她早就摸清了垫脚的砖块在哪里。踩着砖块,她勉强能够到窗沿。用力一撑,纤细的手臂颤抖着,终于把身体拉了上去。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味道。她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她光着脚,身上的单衣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直到双腿再也抬不起来,她才瘫坐在一条陌生的小巷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夜已经很深了,街上空无一人。初春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她单薄的衣衫。
肚子"咕噜"作响,她才想起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陈娘子罚她抄书,连晚饭都没让她吃,说是要保持完美的身材。
"我要死了吗……”陈凝雪把脸埋在膝盖间,泪水浸湿了裙摆。
她后悔了,后悔逃出来。至少陈家还有口饭吃,有张床睡。可现在,她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从头顶传来。陈凝雪猛地抬头,看见一个背着书箱的少年站在面前。
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他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清秀,眼神澄澈。
陈凝雪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少年似乎看出她的防备,后退半步,从书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我刚从书院回来,买了几个肉包子,还热着呢。你要不要吃一个?"
包子的香气飘过来,陈凝雪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少年笑了,把油纸包放在地上,推到她面前:"吃吧,我没下毒。"
陈凝雪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住饥饿,抓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热乎乎的肉馅烫到了舌头,她也顾不上,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个。